誉澄水很不想猜测最坏的结果,玉兰教不是什么大门派,但其前门主尚在世时,于扶阳门交好,算得上扶阳门现门主的长辈……
誉澄水顿觉心口一阵悸动,痛意沿着经脉四散,丹田寒意涌起,他试图聚起内力,可惜双手只是无力地握住,他撑着一口气走上榻,蜷缩身子,鬼面下是苍白的脸,有着烧灼的瘢痕似乎在悄无声息缓缓淡去,只留一道划过眼间的长痕清晰。眉毛上结了一层薄冰,若时而走进来,誉澄水此时的异状根本遮掩不住!
这痛意来得突然,从未有如此猛烈的感觉,他还想强忍着维持清醒,体内的母蛊好似感受到了冬季的冰寒将要陷入深眠,而誉澄水也再难克制住寒意。
这不幸中的万幸是,时而直至誉澄水痛晕闭眼之前都未出现。
——
——
“誉兄可是昨夜着凉了?”一同用着早饭的卓颐瞧着一身燕颔蓝的裘衣下露出一节手臂捧起温热的面碗,卓颐也是多看了好几眼才确认那指尖不是因为衣服颜色衬得灰白。
“今年冬月是比往年冷上不少,或初雪很快就得见了。”誉澄水下意识缩了缩指尖,又很快舒展。专注自己面前的汤面,只随意地回答道。
他并未察觉自己今天的话格外得多,卓颐听此隐晦地望向时而,俊逸的少年双手交叠于胸前,双眼微睁一脸茫然地耸肩。昨夜他子时才会房间,誉澄水早已睡熟。卓颐瘪了瘪嘴角,意料之中的结果。又转回视线专心于面前的早膳,两口放下筷:“拿些盐来。”
身旁着藏蓝色对襟长衫的女子低头称是,叫住小二取了一些来。今日时常一大早就不在,只得一个女属下和时而随行。女属下先行来点菜,这是她第一次与教主同行办事,没想到自己连这点小事都会出岔子,时常时左使临行前还特意提点了她教主喜好口味重的食物!
她恭敬地递过盐罐打开,卓颐不再作声,给自己添上几勺。察觉教主没有怪罪的意思才大松口气。可很快卓颐还是放下了筷子起身,时而立刻准备跟上,却被她柔软却不容抵抗的力道捏住肩膀按下,揉揉时而头顶直至顺直的发丝变得毛绒绒才满意地松开,“好好吃饭,要比我长得高才行。”
时而无时无刻摆得冷脸对卓颐和时常从来都不起效,时常仗着自己是长姐习惯了使唤他,而卓颐?她只是觉得时而可爱才忍不住。一丝绯红悄然爬上脸颊,“教主能不能别揉我的脑袋,也会长不高的吧……”话音未落卓颐就已溜走,留给几人一个遥遥远去的背影。
时而愣了一下便收回视线,认真地执行着卓颐安排的任务——好好吃饭。
冷不丁听到身边男人微微沙哑的声音,语调平缓地发问道:“卓教主……味觉可是有碍?”誉澄水并未注视着时而,或是不需要他回应的笃定。
时而的目光变得锐利,压下眉头的神情与卓颐有几分肖似。他也并未打算回应,而是压低声音反问道:“你呢?不男不女的东西!”他不加掩饰的讥诮让一旁未随卓颐离开的属下都忍不住惊讶抬头!她少有见到除了时常时左使以外的人,此次若不是为了探查消息也不会被时常派出随行,没想到时而时右使居然这样的不服输的性子,姐弟二人怕是只有长相算得上有共同点了!
誉澄水的面具下的神情尚不可见,唯一露出的薄唇紧抿,微微鼓起的下颌可能咬紧了牙关,他没有再回应时而的话或是发火,只是平静地放下筷子依旧端坐桌前。
“……”
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早在数年前他还与时而一般年龄时就熟悉过无数遍。
“啧。”时而看着他这副模样也消了再和他争执的兴趣,真是个没骨气的男人,时而毫无吵嘴赢过他的优越感。难道誉澄水不知道自己如今什么处境,为何会说这样的话?
时而不会让誉澄水有握住教主把柄的机会,他今天这般话只会让时而盯得更严,至少在誉澄水活着的时候,他绝不允许教主的信息流出去!
——
——
与誉澄水同处一室的时而,方才被人叫去,不想他很快去而复返,暗怒着一把拉起闲情逸致作画的誉澄水。相比于时而,他才像是把几个时辰前用早饭的事忘了干净。
誉澄水顺势而起,“教主让你随她出去,她在客栈外等你。”他也不问何事,颔首以表知晓,时而松开他的臂膀,后退一步抬眼,“别说多余的话自找麻烦!”恶狠狠地扔下一句又推门离开,誉澄水被卓颐叫走,他自然无须一直留在房内。
卓颐换了一件衣裳,灰紫的衣角随风飘起,她就站在正对誉澄水的窗下,檐上渐隐的夕阳却不肯浪费最后一丝光芒,映入她眸中试图染红漆黑。
她若有似感地侧身,同样身着暗色的誉澄水恰好跨过门槛。与她对视,一张全然陌生的脸,“这里。”直至身前女子开口,虽然声线与往日也有所不同,像是拍卖会那日听到过……街上人行色匆匆显然急着赶回家,只有她望着将落的夕阳伫立在此,也好歹让誉澄水不假思索地确认眼前就是寻来自己的卓颐。
未曾过多地揣测是否是卓颐的真容或说些什么,时而虽态度恶劣,但恰恰因此点醒了他。几日以来,除去身边多了一个人,他过得甚至比在扶阳门还要自在。墨块用的是上等油烟墨,衣裳也由人每日备好。他也真的失了警惕忘记自己如何来到这个女子的面前。
眼下已过了晚膳时间,宵禁亦不远,卓颐却不慌不忙让他跟上往城外走去。
“卓教主!”眼见天色越来越暗,一刻钟前才下定决心不闻不问就这样听从卓颐的誉澄水禁不住开口叫住卓颐。她停下脚步转身,疑惑地望向誉澄水,眨眼间又一脸了然地闪身出现在誉澄水面前:“是我没有注意你没有内力的事,累了便趁此歇息吧。”
卓颐勾住誉澄水的腰跃起上屋顶,便专注继续赶路了。留他瞪大双眼,“教主等等!在下并非……”体弱到走不动路。她就这般不在意宵禁之后的东西吗?
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视野中棵棵光秃的银杏树向后飞速而去,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他也识相地闭上了嘴,无论什么原因,她至少会在意自己的性命。
城门正在缓缓关闭!卓颐抱着誉澄水点步跳下屋顶,趁着还未彻底闭合!合力推上城门的一位城门兵疑惑地问道:“你们方才可看见眼前有东西闪过?”难道是有妖趁着此时他们关城门跑进来了?!
另外一人大大咧咧地重重拍下他的肩膀调侃道:“放心,我刚刚连一只苍蝇都没瞧见!就算跑进来了我们不也拦不住嘛!”
这位城门兵只能正了正自己的头盔,走了两步又愣住后取下。他肯定是最近没睡上好觉,连换班都忘了,这能不眼花吗!下次休沐他定要待在院子里好好睡上两天!
——
——
出了城的卓颐、誉澄水二人驻足未再往官道上走,停下后卓颐松开揽住誉澄水的手,他似才发现自己一路都与卓颐靠得这般近,她的呼吸落在他的下颌间,誉澄水慌忙退开几步,抱拳逃避似地低头不敢看向卓颐:“是在下唐突了!男女授受不亲,如今歇息好了,接下来的路在下会努力跟紧卓教主的!”
“……唉。”卓颐无奈地轻笑出声,极佳的目力没有忽视他发间若隐若现发红的耳垂,明明是她先动手的,却搞得好像她是个被糟蹋的弱女子怎么回事。
“江湖之人不拘小节,誉兄也是,一口口教主,是暗示你想要加入我逍遥派的心思吗?”卓颐越来越觉得他有趣,既死板守规又不像那群正派人士……
“那、那称卓姑娘可好?”誉澄水还努力斟酌了一会儿,有些难以适从。
“哈哈哈哈哈哈!”卓颐终于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她发誓自己可没有嘲笑誉澄水的意思,只是这样的称呼听起来竟然比他称自己为教主还要别扭,她忍不住又起了顽皮的心思想逗逗他:“不如叫我逍遥,这是我的字。”
哦?“称字吗?那好,卓、逍遥。”誉澄水听闻此一半是意外她的字竟然就取自门派,另外是惊讶她话里的意图,却下意识答应了她。
这下轮到卓颐惊讶了,甚至不知所措,只是她掩饰得很好,没想到他会爽快地应下。这一张薄如蝉翼的假面牵制住她面部神经动作,让她笑容淡去的惊愕只是面无表情,眸光转动。
“誉兄呢?”她想说些什么试图打断自己这种奇怪的情绪,还记得第一次见面,这个男人还只是寡言少语、行事谨慎,如今怎么这么大胆起来?也半点不惧她这个魔教教主的样子。
“我?”誉澄水明白她的意思,沉默片刻却又抬首望向她坦荡直言道,眼中似乎有一丝追忆的悲哀,这是他面对卓颐第一次露出这样明显的神情:“在下,未曾取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