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灵熹重新坐下,目光平静,却直直盯着大奶奶的双眼,从那眼睛里,她已经看到了回答。
“大嫂,”三房夫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边,“这丫头说得对,你就应了吧。大哥于我们有恩,哪怕我们有半分余力,也不至于追着你们要钱。”
淑奶奶眼睛肿得不像话,一看就是哭了半宿。大奶奶看她这样子更是来气了。
这些个不要脸的东西!
她扫视着三房和下人们,最后落到晏灵熹身上。
看看他们都穿的什么东西,破衣烂衫,脸上干得都起皮,鞋还露着脚趾头,这帮灰头土脸的东西哪儿来的胆子?
她极尽嘲讽地哼了一声,故意上上下下扫视晏灵熹:“你这丫头,不是我说你,虽然年纪还小,可也注意点自己的名节,你看你脚趾头都露出来了,女孩子的脚哪里能随便给人看到?穷得连脸都不要了,还要赎身?你有钱吗?”
一句话,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晏灵熹的脚上。这个世界,女孩儿的脚确实也算是一个隐私部位,好多穷人家的闺女因为没个全和的衣鞋都很少出门。不过穷人家就不讲究那么多了,破个洞什么的平时也没人在意。
人群里,有人觉着大奶奶不地道,于是怒视她但不敢言,另有一些人则玩味地盯着晏灵熹。
晏灵熹可不管他们这些,在各色目光的注视下抬腿就把脚丫子搭上了石桌,再往身后的墙上一靠,坐得舒服极了。
她快活地动动那几个正在自由呼吸的脚趾头,理直气壮:“有钱啊!”
“你是不是偷了我的钱?!”
人群里,玉红怨毒地盯着晏灵熹叫了一声。
嗐,还有这茬儿呢。
晏灵熹觉得好笑极了,故意逗她:“那你去看看你的银子少没少不就知道了?”
玉红闻声颠儿颠儿地跑回去,不多时抱了个巴掌大的小匣子回来。
那不是从前小玲喜看到的盒子,那盒子比这大得多,看来玉红那笔钱是真的来路不正,不敢给众人看见,于是抱了个别的来污蔑她。
“从前这里头还有我辛辛苦苦攒下的两个大银锭子,现在银锭子没了,只剩下这点儿碎银子了!”
里头却是只有点碎银子,众人顺着望过去,有不少人就开始怀疑玲喜了。
他们叽叽喳喳,说什么“怪不得”、“不干净”。
早拿晚拿都是拿,晏灵熹手一翻,将那个金元宝重重地放在石桌子上。
“铛”地一声,吓人一跳。
在场的多少人这辈子也没见过整个儿的金元宝,眼睛都直了,那金子的光辉让人头晕目眩。
人家有金子呢,那么大一块儿!谁稀罕你那点儿银子?
有人就哄玉红了:
“玉红姐姐,你瞧瞧,那是你的东西吗?”
“前头还污蔑人家偷水,现在又说人家偷钱,你不是丢了俩银锭子吗?怎么,到玲喜手里下崽儿了,变成金子了?”
虽说他们大多跟玲喜不熟,可谁没被玉红那张嘴损过骂过?听着这几个出头的一唱一和,再看看玉红的脸色,他们笑得可开心了。
玉红也傻了,她估摸着玲喜最多也就拿出十两二十两银子,哪儿能想到她手里头还有个这东西!
她下意识刚要反驳,却被大奶奶一个眼神制止。
大奶奶不动声色咽了口唾沫,别说这些下人,她也好久没看见金子了。她顾不上管晏灵熹哪儿来的这东西,只急吼吼地想把它握在手里。
“我卖!”
说着就伸手要来拿金元宝。
晏灵熹瞪大了眼睛,忘了这是个贪财不要命的了,眼疾手快又把金子抄回来。
“大奶奶不是以为我要拿这十两金子赎自己吧?”
她是真的挺吃惊的,几岁的丫头也就值个十两八两银子,这可是十倍的价钱,她怎么想的?
院子里有人笑了,紧接着就是一阵起伏的哄笑声。
大奶奶也反应过来,脸黑了,乍着手:“那你打算出多少?”
“十两银子!”晏灵熹毫不犹豫。
要问她自己,她一分钱都不想给她们,但她们捞不着好处也不会善罢甘休,来来回回拉扯,平白浪费许多时间精力。原先买她就用的十两,玉伯那里都有账,晏灵熹看过了,现在还给他们十两,就当喂狗图个清净。
“十两不行,怎么着,得五十两!”
大奶奶撇嘴摇头,心中失望得紧,可眼睛没办法从那块金子上移开。
晏灵熹是做好了跟他们费一会儿嘴皮子的准备的,再图清净,也不能让他们有赚的,都到了这时候了,想跟我面前讨顺心如意?做梦!
她今天是吃饱喝足,踏踏实实坐着,跟大奶奶扯上几个来回,一点都不累。俩人一点点掰扯,一直扯到十二两。
晏灵熹继续摇头。
她看着大奶奶炽热的眸光逐渐冷淡下去,知道再往下就对她不大有吸引力了,但她偏要计较这二两,就不给她,就让她难受!
她掏出几张破烂零碎的纸片子,开始声情并茂地朗读:
“五月廿二,买猪肉五斤,一钱银子;买羊肉六斤,二钱并七十文;买青菜八斤,六十四文;家中拿鸡蛋八个,照镇上市价十六文;家中拿白菜三颗,照镇上市价十二文;家中杀鸡一只,不知多重,不知算几文;问老李家借鱼一条,不知算几文;精米白面不知多少,不知算几文......”
后面全是零零碎碎的账目,要么是没有称重,要么是不知道价格,全是“不知算几文”。
大奶奶听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看向三房,这不是他们这几天吃的东西吗?
“你......你还真跟我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算?”她拿手指头指着三房夫妇俩。
三房其实最终还是决定不较这个真儿,才把写好的账目又扔了,这会儿看见到了晏灵熹手里,又被大嫂指责,夫妇俩皆是涨红个脸,不知道怎么才能解释。
“这是人家扔了作废的,本来要和柴火一起烧了,被我捡回来了。”晏灵熹故意展示出自己得意,看着大奶奶黑红不定的脸色觉着有趣极了:“而且这不是您让人家给你算的吗?现在又不要了?”
三房夫妇听晏灵熹解释明白了,长舒一口气,就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