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吃的,而且,今天我准备给自己赎出来,马上就要搬家,去哪儿住还不知道呢,拿着也是累赘。”
“你这孩子,”陈姨在她身上拍了一把,“真是个不会过日子的!就怕累赘就不要了?不算计点过日子,我看你饿着了怎么办!”
她埋怨完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自赎自身?哪儿来的钱?”
晏灵熹神秘一笑:“管一个贵人借的,以后要还。”
陈姨哦一声,又问:“那主家能这么轻易地放你走吗?”
晏灵熹就挑能说的给她说了,先这样再那样,叭叭叭一讲,唠了有一会儿,陈姨也忘了粮食的事儿,满心都是替灵丫头高兴,顺手带着小褡裢就回去了。
晏灵熹吃完两大碗面条,又给自己加了块酱牛肉,这才心满意足溜达出来。
看见玉红也刚吃完饭,从厨房出来,就掏出一小竹筒泉水,咕咚咕咚开灌。
晏灵熹喝得豪放,清凌凌的水滴顺着她嘴角一路流到脖颈,在烈日下折射着光线,闪耀得很。
玉红别看是大丫鬟,照样跟他们这些低几等的下人们一样,只有早上有水喝,看见晏灵熹在那儿肆无忌惮地大口喝水,立马感觉到自己由胃到嘴里都火烧一样焦渴,她又疑又怒,瞪着眼睛半天想不明白。
晏灵熹本想是气玉红的,忘了别的下人也都吃完饭出来,现在一大帮子人傻站在那儿看她喝水,她咽一口,这些人的喉咙就跟着动一下。
她赶紧收起来了,这些人的模样儿让人心酸。
“你别走,把话给我说清楚,你从哪里弄来的水?是不是偷的?!”
玉红见她转身,立刻指着她的背影嚷上了。
“村里陈姨给的。”晏灵熹一摊手,无辜又茫然。
“胡扯!这样的时节谁还能给你个臭丫头片子水?你肯定是偷的!”
“我偷没偷水,你问问淑奶奶不就得了,淑奶奶管水管得严着呢,还能让我偷去?”
晏灵熹满不在乎,说完也不理她,冲着人堆儿里咽口水的欧阳四招招手:“还有半桶,一人分一口吧,都别抢,抢撒了谁也没得喝。”
听见这话,几个下人全围了上来,欧阳四人高马大地站那儿,确实没人敢抢,都小雏鸟一般翘首等着分水。
玉红是整个萧家最得脸的丫鬟,向来别人都是捧着她,最近几次三番被晏灵熹忽视,心里头窝火儿极了,装也不装,竟当着大伙的面就冲过来要打她。
“不干不净的东西,看我不赏你些教训!”
人群里发出惊呼,他们刚喝了晏灵熹的水,谁也不想她挨打,都想上来劝两句,一抬头,却发现玉红那只胳膊被瘦弱的小姑娘紧紧抓住了。
玉红十七八岁,已经是成年人身量,晏灵熹才到她腰那么高。身高的强烈对比让场面显得有些滑稽。
玉红羞恼地使劲把手往出拽,半天才拽开,刚要说话,被晏灵熹一句话堵得差点没厥过去。
“把大奶奶请出来,我要给自己赎身!”
院里静默无声,下人们皆是瞪圆了眼睛。
“人嫌狗厌的玩意儿!你能给自己赎身?!偷来的钱还是抢来的钱?!”
玉红极其尖利地叫了一声。
她吓坏了,自己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甚至付出巨大代价都没能做到的事儿,这蹄子就这么轻飘飘说出来了?她要给自己赎身?
玉红多年来绷着的那口气儿、自赎自身的希望、扬眉吐气的期许,全都在这一瞬间开始摇晃。
她怎么办到的?凭什么我不能,她能?!
晏灵熹对人心最为敏感,她看到了玉红眼睛里的惊惧,满怀恶意地咧嘴笑了一下:“哪儿来的你甭管,大奶奶不是还想给我卖了?耽误了奶奶的生意你担待不起!”
玉红被她那一笑儿弄得浑身不舒服,她不由自主地听话转身了,脚下几乎就是小跑:“你等着,我叫奶奶来收拾你!”
等大奶奶出来,看见晏灵熹大模大样坐在石墩子上等着她们,当下就皱眉,这丫头真是惯的没模样了,她往那儿一坐倒像个主子!
“起来!”
大奶奶呵斥一声。
晏灵熹那小屁股蛋儿仿佛有千斤重,稳稳当当,她反冲前一伸手:“您请坐。”
大奶奶哪儿见过这样的奴才,怎么,是要跟我平起平坐了?
她抚着胸口,气得笑了,投过来又是嘲讽又是厌恶的眼神。
对面跟没看见一样:“大奶奶,今日我是来跟您谈价钱的,谈好了价钱,我就不再是你萧家的奴仆,不再是任何人的奴仆!”
“说得真好啊,”大奶奶气晕了头,“谈价钱?我要是就不卖呢?就不让你赎这个身!”
晏灵熹歪着头,笑得灿烂,像个真正的小女孩儿那样,她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
“自年后老爷带着几乎全部的身家去上货起,已经快半年了。这半年从上到下的吃穿用度可不便宜吧?尤其是您带着小主子们,现在都什么时节了,还穿金戴银,顿顿十二个菜,把人家三房都吃得要卖儿卖女了!虽说老爷从前给了族里不少东西,可你总不能挟着恩打算要人家的命吧?老爷不会愿意这样!”
三房昨天的哭诉满院子人可都听着了,晏灵熹说的句句属实。
“你个贱皮子!”大奶奶只觉着自己的脸面在这群下人面前都丢尽了,殊不知晏灵熹还留着一手又一手呢。
她往日想在人前装出稳重威严,很少用这样的市井言辞来骂人,此刻也是怒极了,四处找东西要抽晏灵熹。
“你这等卑贱糟烂的奴才还敢置喙主家的事!”
“我不是要插手你们家事,是大奶奶算不明白,我给您算个账。眼下你作为当家主母,上拖欠妯娌菜钱,往下又克扣下人们的吃喝,你看看,这些下人,哪个没有嘴唇干裂?哪个没有三天两头中暑发晕?你们家的一房一室,一砖一瓦,可都是我们这些卑贱糟烂的下人用血汗垒出来的!”
她说到激动处,拍了桌子,站起来环视众人:
“旱灾不知道何时能到头,长久下去,这样是要死人的。我要是个有钱人,别人管不了,我不能让跟着我的人连口水都喝不上!大奶奶,你自己心里有笔帐,我问你,萧家还有钱吗?还有没有供你们这些人大吃大喝的钱?还有没有让下人能活下去的钱!”
起先,大奶奶还想打断她的话,但晏灵熹言辞坚决,中气十足地问下去,她没有插话的机会,她那个小尖嗓儿根本盖不过晏灵熹的气势。
越听她就越心虚,这一句一句像是扎在她心上的刀子,自从离了市井嫁给萧同厚,她什么时候这么穷过!没钱,没钱啊!
“大奶奶,我问你,做不做我的生意,要不要这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