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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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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已至,凉风瑟瑟,江允晨起后被文璧拦着多加了件衣服,这才去给皇帝江修远请安。

太极殿外的石榴树结了果子,宫中为了防火,除了在御花园栽种奇花异草和秀木青树外,在别处只种了极少的树木。“多子多福”的石榴树便是为数不多的那一类。只可惜它没有为皇帝江修远带来兴旺的子嗣,而江修远甚至在前不久永远失去了二儿子惠王。

江允路过树下,见石榴果实硕大,便顺手摘了一颗才进殿。

江修远在卧病期间,不让儿子们行那些虚礼,江允便径直跑到榻前,把石榴果递进了父亲手中,笑道:“父皇,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江修远将石榴放在床头,又对江允道:“今天起风,可添衣了?”

“文姑姑提醒儿臣了,您放心吧。”江允解开胸口的一颗扣子,把新添的衣物展示给江修远看,“儿臣本来觉得不冷,可是文姑姑说不添衣服,便不让儿臣出门。”

江修远神色动容,文璧侍奉已故的明德皇后多年,今日听到这个名字,令他不得不想起逝去的发妻。他轻抚江允的发顶,以听不出悲喜的语气缓缓道:“文璧对你倒好。你今日便重新回书院读书吧,一个月未去,功课肯定落下不少。”

两日前江允终于回宫,将自己是如何离京的过程尽数告知了江修远,其中当然包括那副让他离京暂避的圣旨。

江修远在那瞬间便明白了“圣旨”的真相,但他不仅没有去追究亡妻的旧仆,反倒在内心感激文璧的大胆保住了江允,于是便默认那封圣旨出自自己之手。

听到让自己重新回书院读书的话,一直徘徊在江允脑海里的影子再次浮现出来,令他摇了摇头,扭捏地说:“儿臣还有其他事。之前送儿臣回京的那个朋友,今日就要离京了,儿臣想去送送她。”

“你心里记挂着她的恩情,是好事。那便快去快回罢。”江修远颔首同意,他听暗卫司影提起过,江允回京时确实有一个女子陪同,且这女子剑术极高,进京第一日便连胜数人,赢下了一场擂台。

江允得了父皇的准许,正欲策马出宫,可他刚跑出太极殿,便与他的大哥端王江柏撞了个满怀。

江柏扶住弟弟,脸上似笑非笑。江允从前几年的某一日起,忽地觉得哥哥的笑容不像从前,总给自己一种笑里藏刀的寒栗。

他想不明白同母的哥哥为何发生这样的变化,壮胆问了一次,得到的答案仅仅是江柏摸摸自己的头,并笑着答的一句:“过些年你便知道了。”

“大哥,你来给父皇请安了。”

“嗯,”江柏还是摸了摸弟弟的头,笑道:“哥哥先进去了,你去罢。”

江允对哥哥近几年的疏离淡漠早已习以为常,因此并不把江柏今日的冷漠放在心上。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去见另一个人。

江允往日甚少来城西,对城西的布局并不熟悉。但只要提起慈幼坊门口半百岁的银杏树,那么京城中鲜少有人不知道。

慈幼坊门口有不少孩子在追赶嬉戏,他们见江允骑马而来,感到新鲜无比,居然有个大胆的孩子上前要拽马尾巴。江允顿感不妙,生怕马儿发了性子,踢伤那幼童,于是跳下马将那小孩儿捞进怀中,笑道:“马尾巴拽不得,当心它踢你。”

“拽得拽得!坊里前几天来了个骑白马的姐姐,她的马就能给我们拽尾巴!”小孩儿不停蹬着腿,终于如愿以偿挣脱了江允的怀抱。

江允双眸一亮,拉住这小孩儿不让走,心急如焚道:“什么样的姐姐?”

小孩儿张开双臂,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大的圈,咧开他那漏风的门牙,道:“梳了个辫子的姐姐,她有把细长的剑!”

是裴雁晚!江允喜上心头,迫不及待地追问:“她在哪儿?”

另一个流着口水的小女孩跑过来抱住江允的腿乱蹭,把口水全部抹在了江允的衣摆上,大声喊着:“是孙管事的妹妹呀!孙管事今天一早就送她妹妹出城啦!”

出城了!江允大惊,顾不得小女孩把自己的衣摆变得湿漉漉的乌龙,他按住小女孩的肩膀,急道:“她出城多久了?”

“啊,这、这,差不多是红红吃完三串糖葫芦的时间!”小女孩红红说完,再次抱住了江允的腿,笑容可掬,“大哥哥,红红还想再吃糖葫芦,你有没有糖葫芦呀?”

牙都快烂了还敢吃!江允顾不得应付这天真烂漫的三岁小童,他提起小女孩,将她放到慈幼坊门前的台阶上,便策马朝城外追去。

裴雁晚此去云州,与他便是天各一方,再想见面,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他必须赶在裴雁晚离开前,再见她一面!

京郊不比城中繁华,除了进城出城的行人,就只剩下道路两旁的野草野花和秋天落叶的树木。

孙妙心与雁晚并排而行,口干舌燥地叮嘱了妹妹一大篇话。纵然这些话雁晚每年都要听,耳朵都起了茧,但正因是暖心的临别之语,她才能不厌其烦地全数应下。

孙妙心舍不得妹妹,自打出了城便泪如雨下。她抬手擦擦湿漉漉的眼睛,沮丧道:“亭亭,姐姐舍不得你,不想让你走。”

“不要哭了,阿姐。”雁晚不知道怎么哄深陷哭泣之中的人,她只能笨拙地把姐姐搂进怀里,柔声道:“你有了时间,也到云州去看看。就在明年春天好不好,到时候我带你去河里摸鱼……”

孙妙心被雁晚的话逗乐,一改悲伤之态,道:“我才不下河摸鱼呢。”

雁晚见姐姐破涕为笑,于是也舒展开了眉头:“你不哭了就行。我给我在京城的同门嘱咐过,如果赵仁敢上门骚扰你,你只管去找我的同门。”

“好,我都记下了,你一路保重。你放在我这儿的匕首,等那小公子寻来,我便交给他……”

忽地,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响,离姐妹俩越来越近。二人一同朝远处望去,只见一位锦衣少年策马而来。

少年离得越近,许成玉当初说的那句话就越清晰地浮现在雁晚耳边——

这小弟弟长得像你昔日的情郎。

或许是因为天底下的美丽皮囊多有相似,才让江允和雁晚的“昔日的情郎”秦渊果真有一两分像,她竟到了现在才发觉。

随着马蹄行到雁晚跟前,江允也翻身下了马,急切问道:“姐姐,你怎么这就要走?”

孙妙心诧异地看着亲切唤着雁晚的少年,掐了掐妹妹的胳膊,甚是疑惑不解。

雁晚反掐回去,眼睛却是望着江允,笑道:“你怎么追到这里来了?”

江允微微仰起脸,神色很是焦急。他擦掉额头的汗珠,解释道:“我去慈幼坊寻你,他们却说你一大早就出城了,我当然要追!”

“山庄还有事,我不能一直呆在这里。”

“那你怎么能不等我!我、我……”江允因为心中的忐忑刚刚平复,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雁晚拍拍他的脊背,让他先把气串匀。待少年定下心神,脸上的潮红褪去一些,才又开了口:“我有话,要单独和你讲。”

孙妙心心神领会,默默将妹妹推出半步,自己踱步去了稍远些的树下。

雁晚见姐姐主动走远,便问道:“什么话?”

“姐姐,我本想前两天就去找你,但是我……我爹人在病榻上,我不能一回家,就往外跑。”江允朝雁晚凑近了一步,一本正经地同她讲。

“这又没什么,我不会放在心里。”雁晚抱起手臂,忽地想起少年于不久前的欲言又止来,于是便反问:“你就没有什么其他的话要给我讲?”

在从云州回京的路上,瓢泼大雨忽至的那个雨夜里,江允曾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似是要告诉她什么至关重要的事。

其实那时她便十分自信,已把江允要说的事猜到了七八分。但江允一天不说,她就会一天装作不知道,只待江允主动开口。

江允喉头一动,把话提了到嘴边,却不知怎么开口。他陷入进退两难之中,担忧自己一直以来的“欺骗”会让雁晚厌弃他,又不愿自己与雁晚始终隔着一个虚假的名字。

他当初为了自保撒谎时,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谎言居然会成为烫手山芋。

“罢了,信之,你说不出口就罢了。”雁晚偏着头,她试图去揣摩江允此刻心中的忐忑,无非是怕她生气罢。

若让雁晚在普通的富家小公子“黎允”和皇帝的小儿子江允中选一个做朋友,她当然是选择前者。

普通人和皇室之间的天堑不可逾越,她从一开始就清清楚楚。

江允垂下眼,纤长的睫毛如蝶翼在他的脸上忽闪忽闪,美得像画卷一般,牵动雁晚的心弦。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雁晚深深呼吸,把手搭在少年肩头轻拍,道:“没有关系,信之。那一定是让你为难的话,你不说也无妨。我们会再见面的。”

江允蹙眉,为雁晚的话动容不已:“真的会有再见那日吗?”

“那当然。”

其实,雁晚的话只是为了安慰江允,行在两条道上的人再相遇是如何艰难,她心知肚明。见少年在临别之际依旧情绪低沉,她只有又绞尽脑汁想了一套说辞:“好好吃饭,下次见面,要长得比我高啊。”

这话说完,雁晚便翻身上马,忽略了江允脸上的喜色,此时刮起一阵风,吹动她两鬓的发丝,而江允的心也为眼前神采飞扬的女子倏忽一动。

“阿姐,我走了!”她冲远处树下的孙妙心喊道,便策马而去,前方大道坦荡。

孙妙心鼻子一酸,险些又掉下眼泪,她单手捂住下半张脸,依依不舍地朝雁晚挥了挥左手。

马蹄扬尘而去,消失在官道尽头。孙妙心见妹妹的背影小到再也无法望见,便从怀中掏出一物,走近仍伫立在路边的少年,问道:“公子可是家妹姓黎的那位友人?”

江允方才急如风火,把雁晚身边的这位青衣女子完全忽略了。他意识到礼节上的缺失,便抱拳道:“黎某刚才失礼了。”

孙妙心朝他点头,展开了手中的帕子。只见一柄锋利的匕首卧在手帕上,寒光泠泠,正是雁晚在擂台上赢下的那一把。

“雁晚说,这是她赢来的‘宝贝’,让我转交给你。”

江允接过匕首,露出一个含春的笑容,他乌黑有神的眼睛中,渗入了两滩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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