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的偶遇,转眼被庄烟岚抛诸脑后。她只盼着那个女孩能好好磋磨乔怀照,最好让他从此别来祸害她们行。
但天不遂人愿。
周一下午四点,这位还是来了,这趟,还顺便解答了困惑她许久的那个问题。
前三次,乔怀照来办业务,对公窗口都没什么客户。今天,对公窗口也不算忙,但前边有两三个人在等。不巧,叫到乔怀照的是郝帆那个窗口。
乔怀照提着黑袋子,听到叫号,走至窗口前,视线却落在另一边,“不能她那个窗口办?”
郝帆愣了下,毕竟来银行的,哪个乐意等?
“呃,那边还在办业务。”
“要多久?”
这话显然问的是庄烟岚。
她也听见了,并且,终于据此得出结论:这位针对的不是她们行,而是她这个人。
庄烟岚吸口气,要是让她摸着良心回答,她此时肯定要答一句“天长地久”、“天荒地老”,但既然是工作,唯有昧着良心笑回:“我这边大概还要三分钟。”
她在办的是现金支票业务,已经验印完毕,之后只需把取的两万准备金存到卡里,三分钟都不用。
闻言,乔怀照眉梢微挑,“那我等那边办完。”
郝帆便叫了下一个号。
庄烟岚感受到那头投来的视线,觑空望过去,却见这位脸上没多余的表情,但眼神足够赤裸裸,大可归为一个字:嗨。
正所谓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股火瞬间自脚底板直冲发顶,庄烟岚强压下,继续办业务。
到乔怀照的时候,她伸出手,照常摆了个“请坐”的手势,只是说“您好”二字时,已经带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一开始是五万现金,接着是一千硬币,再是五十万现金,她倒要看看,今天是什么花招。
她打定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毕竟富二代就是要欣赏你破防,破得越厉害,他越来劲。她不能遂他的意。
但等真正看清实物,庄烟岚才发现她低估了面前这位的恶劣程度——就是打死她,她都想不到,乔怀照手上提的那一袋竟然是破!币!
破到什么程度?别说过机子,能不能兑换都是个问题!那个破币大叔平时提来的和这些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她差点没厥过去。旁边的郝帆也看到了这一袋破币,憨憨地笑了两声,庄烟岚将之理解为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两只手逐渐握成拳,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呼气,连续做了三组,才把气顺过来。
庄烟岚起身笑道:“不好意思,我先去戴副手套。”
对面的人挑起眉宇,语气些许严肃,“如果你不想点,我可以换家银行。”
闻言,庄烟岚又连做两组深呼吸。
换家银行?她倒是想这位换一家,可到时候,这位不就能名正言顺地以“不想点”投诉她拒办业务?
他们行遵循客户至上的原则,业务不精都还是其次,服务一定要到位,要是被投诉,她的年终奖不晓得还有没有,那就是小几万的损失了。小几万啊,够她吃多少顿自助餐烤肉甜品了?
想及此,庄烟岚如梦初醒,脑袋开始高速运转,她甚至还能笑,“您好,人手上有汗液,有明显的纹路,摩擦力大,这些纸币已经破损严重,非常脆弱,戴手套也是在保护这些破币。”
完美的理由,完美的态度。
对面的人眼里划过笑意,一闪而逝,几不可见。
片刻后,乔怀照点了点头。
这是同意的意思。
总算堵上对面那张嘴,庄烟岚火速起身,走至保险柜旁。
保险柜上的这盒一次性手套还是之前带她的那个姐姐买的,据说也是有一天点了一袋破币,差点把手洗脱皮,而行规并未规定点破币不能戴手套,在征询过之前主管的同意后,买了一盒放这备用。
她顺便喊上翎姐一起。点破币不但要核验真伪,还要确定面值,那袋破币着实破出了自己的个性和特色,总归最后还要主管确认,她干脆提前进行了。
她问翎姐要不要手套。
凌翎没她讲究,只说:“不用,等会去洗个手。”
但当看到那满满一袋破币时,凌翎还是忍不住睇了眼窗口外,之后垂眸望向庄烟岚,好像是上次倒存硬币那位?
庄烟岚笑得眼睛都快没了,可不是这位缺德集大成者?
翎姐拍拍她的肩,这回也不知道是让她节哀顺变还是加油干。
庄烟岚微微一笑,转头问:“您好,这里大概有多少张百元钞?”客户拿钱来存,大多知道金额,先问金额,免得等点完了,客户说金额不符,多了客户自然不会有意见,要少了,闹起来的不是没有。她现在还就怕这位闹起来。
乔怀照老神在在,“一百多?”
呵,也就一百多嘛。
庄烟岚保持微笑,这一百多张也没想着过机子,直接一张张看过来,再让翎姐过目,是按全额、半额,或是票面不足四分之一,又或污损严重,辨别不了真假,属于不予兑换的情况,她逐张和乔怀照解释,耐心十足,服务态度无可挑剔。
期间,乔怀照只回了一封邮件,其余时间都在关注对面,能从她脸上搜刮出的只有认真专注,和那回摞硬币一样。
他手指在腿上轻轻敲了两下。
最后兑出来整一万。
庄烟岚长出口气,末了,依旧以完美的服务态度送走乔怀照。
等人消失在视线里,庄烟岚摆上暂停牌,先把这些破币上缴到库里,之后去洗手。
于晓心再次后脚跟进,望着她波澜不兴的侧脸,有些意外,“小妹,点了那一袋破币,你怎么还这么平静啊?”
庄烟岚洗完手,笑对于晓心:“心姐,你信我,我现在要是在山上,能直接‘啊’出一曲《团结就是力量》。”
于晓心被她逗乐,“你行不行啊?可别被气得掀桌。”
庄烟岚微笑,“我刚才开玩笑的。我想通了,这就是场持久战。而且,不都是业务,办什么不是办?我越是生气,越是会助长那位的气焰。”说着,笑容更盛,“所以,我不气。”
于晓心瞅着她,却是怎么看怎么觉得是火山爆发的前兆,只等一个契机。
小妹,你可千万顶住啊。
17:50,庄烟岚下班。今晚,她不回家,而是去黎大吃饭。爸这周要北上参加一个交流会,没爸在家,母女俩的晚餐通常只有黎大这一个归宿。
早上,她便特地开车来支行,在夹缝中找到停车位,下班后,开车直奔黎大。
他们省算得上教育大省,但整个省的211大学就两所,其中一所就是黎大,可谓瑰宝级存在,教育资源也理所当然地向黎大倾斜。
黎大的职工福利相当不错,爸妈正赶上福利最好的时候,两个人分到一套毛坯房,百十平方,地段不错,离黎大也近。
庄烟岚的童年与黎大分不开,高中前,一天起码有一餐是在黎大解决,到高中去了市二中,要住宿,才不怎么往黎大跑。高考她发挥正常,总分超黎大的分数线一小截,便报了个工商管理专业。大四,鉴于爸妈都是博士后,在学校再多待几年也不错,她又跨学科报考了黎大的心理学专硕。本科时期,她便对心理学颇感兴趣,选修、旁听了不少课程,最后顺利被录取,如此又在黎大多待了两年。
算起来,她长这么大,有一半时间是在黎大过的,是以回黎大,不像回母校,倒有点像回娘家;从保安到食堂大姐,再到图书管理员,有不少都认识她的。毕业后她进校,拿着教工卡能横行无阻。
和妈约定了在教工食堂吃饭,这个点是饭点,食堂附近没有停车位,庄烟岚把车开到一个停车点。
刚下车,便听到转角传来争吵声。
女声她十分熟稔,是妈在带的一个研究生,也是得力助手,上她家吃过两次饭。这姑娘说起话来又温吞又软绵,她是急性子,冒火倒不会冒火,冒汗是常有的事。
好歹是自家人,她留心听了听那头的动静。
男生理直气壮道:“我出轨怎么了?交往三个月,我说要进一步,你怎么都不肯。你也是好笑,以为这年头还有什么柏拉图式爱情?”
师妹性格软糯,闻言,憋了好半晌才道:“你也说了,我们才交往三个月,我觉得应该循序渐进。”
“婚后再发生关系叫循序渐进?笑死人了!你是活在大清吗?谁乐意陪你玩这种纯情游戏啊?我一哥们,前天和一女的确立关系,当晚就上床了。我等三个月已经够尊重你。”
“我接受的教育就是婚后再发生关系,这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未来的另一半负责。如果你对我们的关系有信心,就不该出轨。而且,答应交往之前,你说过,在这方面会完全尊重我的意愿。”
“谁知道你会连碰都不让人碰?男欢女爱,你情我愿,这才是21世纪!”停了停,“所以说,我出轨这事责任压根就在你。你要是不这么端着,和我去开房,还有其他人什么事?你也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末尾,男生显然被自己感动,语气都激亢几分。
“我不知道你有多喜欢我。如果你喜欢我,就不会出轨其他女生。”
听到这,庄烟岚差点给这位师妹鼓掌,没被pua,绝对的人间清醒,好样的!
男生却不以为然:“你不会以为我和那个女的上一次床就真有什么吧?就是一夜的事,你还想跟我分手?”
“出轨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那我也告诉你,男的就没有不出轨的,还有去嫖的呢,不行你回家问问你爸,有没有出过轨。”
师妹忽然噤声,也不知是被噎得慌还是气个不轻。
庄烟岚长出一口气,开车门下车,而后绕过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