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染染红着脸将褚沛琴赶出了府。
可她说的话,却好似扎根在脑海里,怎么也散不去。
论起来,她和陆憬虽聚少离多,但以夫妻的身份相处,怎么也有半年了,若是叫人知道他们到现在都没有圆房,会不会叫人笑话?
“娘子,除了来拜访的夫人小姐,不少府上都送来了贺礼,眼下正堆在前院,您看要怎么处理?”明珠刚从前院回来,就来禀告了。
白染染回神,强打起精神来。
收了礼便是欠了人情,圣上又是最忌讳官员私相授受的,陆憬如今风头正盛,她不能在这时候给他添麻烦。
可是当面拒了又是不给人情面,只能先留下,一会儿遣人送回去,单送回去还不行,应当再备份谢礼。
这谢礼既不能太贵重,又不能太草率,这事儿只能她亲自做。
白染染叹了口气,日头正好,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多适合睡午觉啊。
可她还得干活。
白染染认命地起身,步子却不是往前院走的,“把贺礼先送去知春苑吧,等我看望完父亲再回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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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染染去了玉清阁。
陆严彦刚用完饭,正在院子里晒太阳。
午后阳光落在他苍白的发上,陆严彦面容安详,若不细瞧,甚至察觉不出呼吸。
陆憬能活着回来,总算让他日渐枯槁的脸上有了血色。
可也只是一点。
白染染深吸口气,笑着走过去打招呼。
两人聊了一会儿,话题不知怎的,又落到她和陆憬身上。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年轻时不肯认下阿憬,叫他受了不少苦,所以我才一直急着替他操办婚事……染染,老爷子求你了,早早替他生个孩子,给他一个像样的家,这样日后我走了,也能安心了。”
“呸呸呸,您命长着呢……”
白染染话没说完,陆严彦又猛地咳嗽起来。
那模样,好似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这已经不是陆严彦第一次这样了,
下人们早有准备,端着枇杷膏上来。
待到不那么咳了,白染染急忙把枇杷膏给他喂了,
陆严彦渐渐止住咳嗽,脸上那抹血色,又几不可见了。
白染染早就将大夫请到了府里住下,日日照看陆老爷子,这会儿又被叫了来,替他诊脉。
出来后大夫冲白染染摇了摇头。
白染染心里清楚,老爷子怕是熬不过这个年关了。
她心中沉重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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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知春苑,白染染清点过各府送来的贺礼后,默默记下,去了库房,准备挑些合适的回礼。
库房里多是陆严彦硬塞给她的奇珍异宝,还有一部分是陆憬原先留在陆家一并带来的,余下的,便是母亲留给她的嫁妆。
母亲在经商上很有天赋,未出阁以前便经营了不少赚钱的铺子,等嫁到京城,店铺也是跟着开了过来,生意红红火火的,可没半年就被父亲拦下,只他觉得女人抛头露面,丢了他的面子。
母亲年轻时跟着外公走南闯北,是见过大场面的,最厌烦这些单约束女人的条条框框,她争过,吵过,更闹过,险些要和离,最后还是双方父母见了面,外公当众打了她一巴掌,让她不要无理取闹才作罢。
只那以后,母亲眼里便再也没光了。
身子也越来越差,直至生下子若,油尽灯枯而亡。
这些,是在白染染懂事以后母亲的嬷嬷说给她听的,后来母亲去世,嬷嬷悲痛万分,也跟着去了。
白染染总觉得,若非嫁给了父亲,母亲该是个出色的女商人。
她也无数次地想,倘若那时她再大一些就好了,那样便可站在母亲身边,不叫她一个人面对这些责难。
白染染鼻尖一酸,眨了眨眼睛。
她其实已经很少想起母亲了,只是今日突然瞧见这些嫁妆,忍不住睹物思人。
白染染只身走进库房。
因着东西多,库房很大,两进的庭院打通,共五十平丈,屋内放置着许多货架,都分门别类,或放着布料尺头,或放着古玩字画,玉石瓷瓶,又为了方便查找,将他们三人的东西分区摆放,白染染一眼便看到了母亲留给她的陪嫁。
出嫁时心慌,也无暇估计嫁妆单子,如今看来,却觉出不对劲的地方来。
柳氏不善经营,铺子到她手里没两年,就都变买了,只留下些田契,另有些首饰珠宝,布匹和玉石字画。
若按京城贵女出嫁的规格来说,这些也绝不少了,可不够,母亲的嬷嬷曾说过,母亲嫁进府时十里红妆,共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如今到她这里,却只余下六十四抬,可见昧下多少。
思量间,明珠又走了进来,只里抱着一卷字画,“这是白府送来的,柳夫人让小厮传了话,说她临盆在即,不便过来,遂送来团圆顺达图,贺娘子和陆将军团圆之喜。”
这画出自前朝有名的画家崔时安之手,可谓千金难求。
为了重修旧好,柳氏这次算是下血本了。
可白染染却皱了皱眉。
她接过明珠递过来的画卷打开,一幅群鱼戏水图。
崔时安以画鱼闻名,这幅画更是他的问鼎之作。
白染染第一次知道,还是她初学画时,夫子留了课业要画鱼,母亲取出来让她临摹的。
所以这幅用来做贺礼的《团圆顺达图》,还是她母亲的陪嫁。
只不过柳氏昧下的东西太多,已记不清了。
白染染觉得讽刺。
可子若还在白府,总不好撕破脸面。
“把画挂在寝院吧。”白染染吩咐了下去,画是好画,寓意也好,挂在床头,日日见着,正好提醒她别忘了把留在白府的东西要回来。
白染染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头又去找合适回礼的物件。
无意间竟瞧见了几本薄薄的小册子,同那些古籍放在一处,很是突兀。
白染染奇怪,将小册子抽出来,只打开一页,便倏地睁大眼睛,猛地将书合上。
她心虚地望了望周围,明珠已经去挂画了,并无人跟着。
白染染松了口气,不知怎的,忽又想到陆久彦的话—早早替她生个孩子。
生孩子,就该圆房了吧。
白染染忍着羞意,将小册子卷起来,不动声色地藏在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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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明珠挂完画回来,白染染也分配好了各府的回礼,当然,除了白府。
这是她的态度,若非子若还在府上,她恨不能断绝父女关系。
明珠想不到这些,只望着白染染怪道:“娘子,你脸怎么这么红?”
她说着便要伸出手去探探,被白染染挡了回去:“库房太热了……我们快回去吧。”
怕被瞧出端倪,她特意迈大了步子往前走,将明珠甩在身后,一直手紧紧捏着袖口。
好在库房里寝院不远,白染染说要睡一会儿支走了明珠,待到周围没人了,长舒口气,把小册子一点点从袖口抽出来。
然后大着胆子,去瞧里面的画。
这应当是母亲出嫁时一并带来的,做工精美,画里是一对俊男靓女,做着这人世间最亲密的事。
这图竟要比她出嫁前那晚,柳氏拿给她那本还要清楚过分。
白染染忍不住屏住呼吸,耳尖都红得发烫。
偏这时屋外传来动静,她听见明珠高高兴兴地唤了句:“老爷回来了!”
白染染身子一个激灵,着急忙慌地将小册子往枕头下藏。
房门在这时被推开,已是傍晚,夕阳西下,将穿着暗红官袍的男子,身影拉得颀长。
“在干什么?”陆憬问。
依旧是那如水淡雅的声音。
白染染心虚地看了眼枕头,确定瞧不出什么端倪了,这才站起身,有些局促道:“正准备睡呢。”
陆憬回来的路上就听说了其他府上的女眷登门拜访的消息,他心下了然,忍不住上前揉了揉她的发,“累了?”
谈起这个白染染可有话说了。
她不住地点头,“可不是,一大早就起了,连睡懒觉都没有,你说做官家夫人的都要起这么早不成……我先带她们去了梅林,又留下人吃饭,要不是时间赶,还想请个戏班子来的……”
白染染絮絮叨叨地说着。
樱桃似的唇涂了层口脂,淡淡的红,亮晶晶的。
陆憬不动神色地移开视线,本想说这类事日后直接回绝了便是,但转念想到他的小妻子为他忙了一天,实不该说这样的话来扫她的兴,便弯了弯嘴角,柔声道:“染染辛苦了。”
明明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慰问,白染染却觉耳朵一阵奇异的痒。
她揉了揉耳朵,总算想起来问:“今天的宴会怎么样?”
“挺好的。”陆憬道。
只除了萧煜望着他时阴测测的眼神。
他和萧煜形同陌路,他这样看他,难免令人生疑。
陆憬已经派人去查了,只这些,也没必要叫白染染知道,让她徒增烦恼。
白染染闻言,果然骄傲地点点头,“我怎么说来着,你不必紧张的。”
她老神在在地像个小夫子。
陆憬想笑,却还是配合着点了点头。
只接下来的话便有些沉重了,“我从皇上那儿求了御医,刚从玉清阁回来……晚上,我们陪父亲吃顿饭吧。”
白染染敛了神色,点点头。
陆憬没有说御医的诊断情况,白染染也没有问。
总归是知人事听天命,强求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