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竟这样被搅局,白染染再也无心想着旁的,一把掀了原该由新郎掀开的盖头,望着案桌前的合卺酒不言语。
直到后半夜,陆憬才终于从宫中回来。
陆府上下张灯结彩的,婚房的红烛仍旧亮着,隔着窗棂纸,还能看到纤细的人影。
陆憬推门而入,白染染已经倚在拔步床边睡着了。
她今日梳了朝天髻,头顶的凤冠仍未卸下。她肤色白皙,面上只涂了淡淡一层妆粉,樱唇染了胭脂红,纤长的睫毛乖巧垂下,呼吸清浅。
陆憬身形一顿。
事发突然,他没能亲自告知她要去宫中议事,不必等他,倒平白叫她等了这么久。
陆憬心中愧疚,放缓了脚步上前,欲替她拆卸凤冠入睡,却没想到女子的发饰繁杂,他尚未研究透从那里先下手,白染染便被这轻微的动静惊醒了。
她睁开眼,入目便是陆憬的脸,下意识扬起笑,却又似是想起什么,将笑容压了下去,“你还知道回来呢!”
她说着撇了撇嘴,转过身不看他。
陆憬自知理亏,放缓了声道:“怎么不早点睡?”
“你说为什么?”白染染更气了,“我寅时便被叫起来化了近一个时辰的妆,一路走来盖着盖头谁也没瞧见,哪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她刻意不沐浴更衣,就是为了等他瞧上一眼吗?
陆憬心中愧疚更甚,面前的小姑娘腮颊粉嫩,一双荔枝眼明艳俏丽,配上这一身凤冠霞披,当得上姝色无双。
他望着她,由衷称赞道:“很漂亮。”
白染染抿了抿唇,到底没忍住,弯起嘴角。
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轻咳一声,眼神示意陆憬去拿黄梨木桌上的合卺酒。
陆憬从善如流地取过来,却并未递给白染染。清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然最终还是开了口:“明日一早,我会随军出征。”
白染染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道:“你刚成婚,圣上怎么能这样?”
“抱歉。”陆憬低声道。
他是双科状元,风头正盛。
恰逢吐蕃突袭,正是圣上试一试他水准的好机会。
陆憬没法拒绝,也不能拒绝。
武将需要军功,这也是属于他的好机会。
唯独对不住的,是他新过门的妻子。
他没想过这一仗会来得这样快,他原娶她,是想让她过好日子的。
手中的合卺酒想必白染染也不愿喝了,陆憬正要放回去,却见一只白皙的手掌按住了他的。
白染染抬眼盯着他,扬声道:“你答应我,你会平安回来。”
烛光落在她眼眸,艳丽夺目。
陆憬微怔,就听白染染又固执般重复道:“你答应我,你会平安回来!”
陆憬向来不做没把握的承诺,但在白染染过分热烈的目光中,他又起了恻隐之心,破了例:“我答应你,我会平安回来。”
他话落,手中的一盏酒杯便被那只皓白的手夺过去。
她不由分说地将手臂绕过他的,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白酒辛辣,她忍不住皱紧一张小脸,待那股辣劲儿过去,方朝他扬了扬酒杯,“那我等相公回来。”
陌生的感觉刺激着陆憬的每一处感官。
他亦将酒盏饮尽,嗓音低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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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丑时,陆憬卯时便要起身。
待到两人唤水沐浴后躺在床上,留给陆憬入睡的时间便只剩下一个时辰。
如此,新婚之夜自然无事发生。
白染染原本担心和陆憬同睡一张床会尴尬不适,眼下却也顾不上这些,满脑子都在担忧陆憬的安危,思绪混乱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夜里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白染染觉着冷,睡梦中不自觉朝陆憬靠过去。
她身娇体软,陆憬低叹一声,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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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初刻,陆憬起身。
白染染心里想着事,睡眠也浅,听到动静后立刻便醒了,随着陆憬一道洗漱后,先去了陆老爷子的府邸。
如陆憬婚前所言,婚后他和白染染自立门户,婚礼也是在自家院子举行的。
可毕竟要远征了,无论如何也是要和陆老爷子告别一番的。
昨夜就得了消息的陆严彦早早就在大门前等着。见陆憬随白染染过来了,立刻起身迎了上去,长吁短叹了一番还不够,坚持随白染染一同送陆憬出征。
卯正一刻,出征队伍整装完毕。
此番出征,皇帝派二皇子领兵,陆憬封云麾将军,与二皇子随行。
白染染立在城门下,看着身穿铠甲,红色披风的陆憬骑马离开,行军队伍浩浩汤汤。
“丫头,随我回一趟陆家吧。”待到队伍彻底消失在晨曦中,陆严彦忽然开口道。
白染染尚处在离愁的悲伤之中,冷不丁被叫住,转头望过去。
陆严彦已过不惑之年,两鬓因长久的病痛斑白,那眉目苍老却不难瞧出年轻时的俊朗,只一双眼睛深邃,与陆憬全然不同。
白染染摸不透陆老爷子的意思,只乖巧点头,各自坐上马车,一同抵达陆家。
陆家不愧为京城第一首富,宅邸坐落于京城富人常住的含光门街,远远望去与旁的院子并无不同,但进了府上,才觉另有乾坤。
时下富人多住四进院落,可陆家的府邸却足足有六进,更不提一路走来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哪怕是白炜廷这样正三品的官员,住的屋子也远不及这里富贵。
白染染原先还能沉得住气,可等到陆严彦领她进了书房,当着她到面移动砚台,打开藏于书架后的暗门后,白染染是再也忍不住,两只手将自己的眼睛挡得严严实实,吃惊道:“您,您这是做什么呢?”
陆严彦被她这举动逗笑了,朗声道:“无妨,随我进来。”
白染染半惊半疑,勉强跟上去,暗房并不大,里面只有个半人大的箱子。
陆严彦毫不避讳,当着她的面打开,里面放着厚厚半箱子的地契田铺,和一半的账本。
陆严彦道:“除去些金银玉器放在库房,这些是陆家要紧商铺的地契和收成尚可的田契,账本上记录着这些地契田契的收支,我原是要给阿憬的,只他不肯收,你既嫁了他,这些交由你保管,也是一样的。”
就这样把所有家底交给她,白染染哪里敢收,慌忙推辞道:“夫君尚且不肯收,儿媳又哪里能收下?等夫君知晓,岂不会离间我夫妻二人间的感情?”
“那时你便说是我硬要给你的,他又能说什么?”陆严彦不为所动。
“陆家家大业大,偌大的家财交由儿媳手中,可儿媳并无经验,倘若生意衰败下去,届时又要儿媳如何自处?”
“我自会派人亲自指导。我就陆憬一个儿子,眼下时日不多,陆家家业迟早要交由他手上。哪怕到那时落败了,也足够几代人挥霍,你无须介怀。”陆严彦态度坚决。
早些时候,陆家找回了遗留在外的私生子的消息,在京城传得是沸沸扬扬。
人人都羡艳陆憬不仅高中状元,背后更是有陆家的万贯家财。
可现在看来,陆憬却没有把这笔钱看在眼里。
也是,他不过是陆严彦最次的选择,倘若他膝下有子,这笔家产,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他头上。
白染染细细代入一番,便觉那滋味并不好受。
然陆憬肯回来,认回陆严彦这个父亲,兴许也只是看在他垂垂老矣的份上。
陆憬不屑要陆家的钱,她白染染自然没有代收的道理。眼见无法推辞,只能退而求其次道:“儿媳替您老暂为保管,待夫君凯旋归来时,儿媳自会交由夫君,是去是留,皆由他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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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染染一回到陆府,那装着地契和账本的箱子便随着一名叫张叔的管家一道进了府。
张叔这些年,一直替陆老爷子管账,生意场上的门道他摸得门儿清。领了陆严彦的命,进府后也不管白染染愿不愿意,便自顾自教授起了如何看账本。
白染染莫名其妙接下这烫手山芋,一连三天都忙着翻阅账本。要不是明珠提醒,都快忘了今天是回门的日子。
陆憬不在,白染染随意装扮了一番,只身回了白府。
白炜廷今日特意告假,早早在家等着。等白染染进来,瞧她眼底发黑,神色恹恹,自然而然想到是担忧陆憬安危,难得出口宽慰道:“男儿志在四方,阿憬刚入朝便得圣上如此器重,是好事,你不必庸人自扰。”
踩高捧低到这种地步,白染染险些怀疑陆憬才是他的亲儿子。
她也懒得解释她这是被张叔逼得睡眠不足,随意点头糊弄过去,没多久就到了午饭时间。
饭桌上却并无白染染喜欢的吃食,皆是些她讨厌的海鲜水产。
她闻不惯这味道,便连食欲也没了,有两下没两下的夹着面前的青菜叶子。
白晔本就心疼家姐一人回门,三日不见神色憔悴了不少,便有意午饭时多夹些菜让她补补。
谁料餐桌上竟无一样家姐爱的吃食,倒是柳氏母女上桌后,那夹菜的筷子便未停下过。
白晔心头蓦地窜出一股火气,撂下筷子就道:“吃得倒香!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你娘俩回门的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