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材修长,身姿挺拔,然而脸上蒙着一块青布,遮住了容貌。他见乔峰毕竟还是接住了自己的一掌,也不由得竖了下拇指,道:“小朋友功夫还是不错的。多少年来,武林中已无能接下我一掌的人材了。自当年我与少林寺的扫地老头打了一架以后,武林中已无我能看得上眼的英雄。你能勉强算得半个!”
他竖的拇指,在乔峰看来,那就是完完全全的讽刺!乔峰在二十三岁时通过了恩师汪剑通三大难题、七大功劳的考试后就任丐帮帮主,自此以后在江湖上威名显赫,何曾如此落败过?当年败给扫地僧当然是心服口服,可他当时也以降龙十八掌击伤了扫地僧,博得了扫地僧“降龙十八掌,果然天下第一!”的赞誉。即便当时扫地僧意在制服萧远山与慕容博,只是挺身受了他这一掌,但扫地僧的三尺气墙,岂是谁都能攻破的?
蒙面人见乔峰面色颇有不服,便道:“好,算你刚才仓促接招,没用全力。小子,现在看好了,我第二招要来了!”说罢,左手仍是负于身后,右掌提起,倏忽间掌力吞吐变化,如千手观音一般,从无数个方向往乔峰身上拍来,分不清哪招是虚,哪招是实。乔峰向来遇强则强,对手越是功力深不可测,越激发起他的勇武斗志,当下舌绽春雷,大喝一声,左掌“飞龙在天”,右掌九阳神功至高境界“反噬金刚”,双掌齐出,威势惊人。蒙面人“咦”地一声,被乔峰逼得隐去了虚招,左掌也伸出,四掌相对,两人结结实实地对了一招。
这一次乔峰连退了六步,比上一招还多退了一步,这才稳住身形。但这一次逼得蒙面人双掌齐出,对蒙面人来说,可说是毕生难得的举动了。
蒙面人哼了一声道:“你双手使不同的武功。降龙十八掌我是知道的,至刚至猛的武功,你的另一掌虽也劲道刚猛,却内含圆润,这才逼得我要双掌齐出,才能接得住这两股劲道。小子,以你的年纪能有这样的修为,算是进入了武学中不凡的境界,这下我倒是有七分佩服你了。”话虽这样说,毕竟还是不肯完全佩服他。
乔峰与他交了两掌后,也知自己与他确是尚有不小的差距,难以企及。适才听他说与少林寺的扫地老头打过一架,心知那必定是扫地僧无疑了,也颇为好奇道:“阁下的武功,乔峰衷心佩服。不知阁下说到与扫地老僧打架,是赢了还是输了?”
蒙面人却没答话,默然片刻,道:“我攻不进他的护体气墙,他若要全力防御我的御风神功,也没有余力攻我。算是打了个平手吧。嘿嘿,那场架可是我有生以来打得最过瘾的一次了。”
他虽说得轻描淡写,但乔峰知必然是武林中最惊心动魄的一场较量,也不禁悠然神往。
蒙面人忽然道:“你观战已久,为什么却不过来?”
乔峰一愣,随即醒悟他是在说李沧海,果然李沧海皱着眉头,从石屋内轻轻移步出来,一步一顿,像是前面有刀山火海。
便是一直拉磨不休的丁春秋,此刻竟也停下了脚步,垂头像在思索着什么,眼睛却并不看向这边。
乔峰叹了口气,他心中早有疑窦,隐隐有所知,但自己的想法太过荒唐,并不觉得真有这个可能。但眼下看李沧海与丁春秋的模样,只怕多半便是真的了。
那蒙面人纵声大笑,声震林樾。他忽然大声问丁春秋道:“小子,我把你从少林寺救出来,然而直到今日之前,你也不知道我是谁,是也不是?”
丁春秋仍不敢抬眼看着这边,却缓缓点了点头。
蒙面人又向李沧海道:“今日之前,你有曾疑心过我吗?”
李沧海摇摇头,又点点头,低声道:“刚见到你的时候,我曾有过一点点的疑惑,但只是灵光一闪,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蒙面人点点头,转头对乔峰道:“究其根本,还是因你的武功。我也是个武痴,见到你的身手不凡,一时兴起,用上了本门的绝招,想让你输得心服口服。一时间却忘乎所以了!”一言甫毕,伸手拉下了蒙面的青布。
李沧海与丁春秋同时跪倒,一个口称“师父”,一个口称“师祖”。乔峰也垂手站立,神态恭谨。
逍遥子斜眼瞥了他一下,道:“你为何不向我跪下行礼?”
乔峰道:“你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是我的前辈,我自然该向你行礼。然而我却不是逍遥派中人,不必跪礼。你就是一掌打死我,没道理的事情,我也不一定会去做。”
逍遥子大笑三声,道:“我这个人,向来也不愿强迫别人。不然我也不会悄然离开我自己创立的逍遥派了。无崖子他们都认为我死了,其实我不老长春谷中之人,有那么容易死的么?我离开委实有我自己的心结。眼下你不愿跪下,那也无妨,我欣赏你的武功和豪气。甚至我们平辈论交,也没关系。但是有一点我要跟你说清楚,你的兄弟竟然想越过石屋,前往我长春谷的村落里,哪有那么容易?他现在陷入石屋后的花阵中,马上就快完蛋了。你要是仍旧这么豪气干云,以时间上算,他撑不过今晚。以我的怪脾气,他死得越早越好。”
乔峰想到虚竹,心中大惊,不由得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逍遥子大笑道:“我以为你抵死不跪呢,原来还是可以商量的。说起来虚竹是我的徒孙,你是他的结拜兄弟,给我磕几个头也没辱没了你。”捋了捋两尺黑须,负手走进了石屋。
李沧海与丁春秋也站起身来,随着走了进去,乔峰略一思索,也跟了进去。
逍遥子坐在凳上,瞅见三人进了屋,对丁春秋道:“你是我逍遥派弟子,虽然做了不少恶事,但理应由我来惩治,轮得到少林派来管教你么?故此我把你救出来,带进我不老长春谷中,废了你的武功,罚你做牛马赎罪,每日日出拉磨,月升方止,罚上这么十年,也算抵得了你的罪了。”
丁春秋连连顿首,不敢言语。
逍遥子又道:“我久在外方游历,多年才踏足中原,才听说了你做的好事。可惜了无崖子那小子了。所幸你没有把他逼死,他只是做了多年的缩头乌龟。嘿嘿,身为逍遥派掌门,被自己的徒弟逼得装死,真是给我的脸上增光添彩呀!”
丁春秋忙跪下来,磕头不止。
逍遥子手一摆:“起来罢。我教了他那么多武功,他不好好练,却被琴棋书画等等玩物丧志之事分了心,有此下场也有一半是他咎由自取。他若能练成‘逍遥御风’,又何至如此?”微微摇头叹息。
乔峰忙走上前两步跪倒施礼道:“还请师祖救我兄弟虚竹和段誉的性命。”
逍遥子瞧了瞧他,点头道:“先是宁死不给我下跪,后来为兄弟就肯给我磕头,倒也是个重情义的汉子。虚竹虽是我的徒孙,但他相貌丑陋,做事愚笨,哪里配做我逍遥派人?我原不想救他,让他自生自灭罢。只是你既然肯给我磕头,冲你的面子,我就救了他罢。”
乔峰心中哭笑不得,觉得这老儿行事古怪,忽正忽邪的,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逍遥子又道:“虚竹我可以救,但段誉我是万万不会管的。他没拜我逍遥派中人为师,却用我逍遥派的北冥神功,到处吸人内力,纳为己用,和盗贼有何不同?我取了他的内力,便如同收缴了他偷来的赃物,我这样做,对也不对?”
乔峰和李沧海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