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树之母苏醒, 山谷内沁染幽香。
悬崖峭壁爬满裂痕,一道道横贯山体, 最深处超过百米。
树根留下的形状清晰可见, 碎石滚落带走矮草,荆棘被连根拔起,裹入漫天沙尘中, 和土石一同落进谷底。
庞大的树根虬结盘绕, 部分延伸至山谷出口,竖起高过百米的屏障, 堪比拦河大坝, 封堵住流经的河水。
河流水位发生变化, 上游水位抬高,同山谷中相比,落差达到数十米。
魔树之母沉睡数万年, 被云婓的魔纹唤醒, 对周围的环境感到陌生。
她辨认出黑色魔纹, 确信云婓的身份。用树根托起他, 认真打量着他, 犹如爱护一株幼苗,目光和话语中透出善意。
山谷中的糖堆积如山,可见汲取魔力之多。
魔树之母丝毫不以为意。
她的力量同生命树不相上下。对她而言,损失这点魔力不痛不痒, 完全能忽略不计。她甚至对转换出的糖感到好奇, 捞起一捧送到嘴边, 品尝到甜味, 顿时眼前一亮, 心情更加愉悦。
云婓收起魔纹, 转换戛然而止。黑色文字链消失,重现一片红霞。
夕阳半沉入地平线,最后绽放余晖。大地披覆金红,空中霞光万丈,终随日沉变得淡薄,逐渐隐入黑暗。
光芒覆盖山谷,又在急速退去。
魔树之母舒展身躯,树冠持续扩大,巨伞般张开。树枝闪烁微光,随风摇曳,叶片沙沙作响。叶脉流淌光点,陆续浮起聚成光团。光团不断膨胀,离开载体绕树干飞旋,似万千萤火虫欢快飞舞,又如星辰轮转,自成一片宇宙。
云婓站在树下,光斑映入眼底,有片刻失神。
沐浴在魔树的光芒中,他的魔力成倍增长,洪流般冲刷过体内,却无半点不适。反而暖洋洋,让他控制不住眯起双眼,舒服地想要沉睡过去。
“别睡。”一截树枝落在云婓肩上,轻轻拍了他一下。魔树之母声音带笑,清晰落入他耳中,“小家伙,仔细感受我的力量,这对你很有好处。”
小家伙?
云婓抬头看向巨木,必须承认,树冠上的一片叶子都比他年龄更大。
光球回旋在山谷,洒下朦胧光影。不仅是云婓,包括榕树凯文,橡树比尔格,乃至守在山谷口的巨蝎都在光中受益。
黑袍巫师飞落地面,不可避免踩到树根。迎上魔树之母的视线,他弯腰致歉,用最恭敬的姿态表达崇敬和赞颂。
云婓转过视线,不由得挑了下眉。
甘纳同雪松家族契约,彼此间的关系更趋近于平等。他第一次看到对方如此毕恭毕敬。在桀骜不驯的黑袍巫师身上实在是相当罕见。
“巫师。”魔树之母扫视甘纳,对他并不感兴趣。旋即收回目光,注意力重新回到云婓身上。
就在方才,她知道了云婓的名字。
“你的名字十分独特。”魔树之母将云婓举得更近,一团光落入他手中,收敛成一颗菱形宝石,内部力量涌动,让深渊宝石倍感压力。
“独特?”
“上古时,魔王传承同一个名字。在我沉睡后,魔界一定发生改变。”魔树之母做出解释,并不感到惋惜,“你和他们很不同。你的灵魂,你的血脉,都和你的名字一样奇特。”
“我的祖母是光精灵,祖父是树人,母亲是魔族。”云婓领会话中含义,开口说道。
“不仅如此。”魔树之母摇了摇头,继续道,“你身上有更多属于精灵的力量。如果不介意,可否向我展示你的记忆?”
云婓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陷入思索。
魔树之母没有心急,留给他充足的时间考量。大概是出于眼缘,她很喜欢云婓,接二连三用光聚成宝石,一枚接一枚点缀在他身上,并对自己的审美相当满意。
等云婓回过神来,他的发上、耳上、脖颈乃至手腕都被宝石链缠绕,五颜六色,闪闪发亮。
控制住拿掉的冲动,云婓按住躁动的深渊宝石,对魔树之母道:“您可以看到我的记忆。”
魔树之母轻声笑了,从树干走出一道光影,悬浮在半空,逐渐变得凝实。
她体态修长,长相明艳。长发拖曳脚下,红裙包裹身躯,愈发衬得肤白赛雪,容色非凡。
云婓瞪大双眼,表情中闪过震惊。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艾希莉亚,雅辛的婚约者,他的母亲!
“您是否有血脉延续?”云婓嗓子发干,声音有些发紧。
“我要想一想。”魔树之母没有转变实体,而是以力量凝出幻像,随意坐在树枝上,顺便把云婓拉到自己身边,“我曾经送出过一枚果实,不过是在数万年前。”
说到这里,魔树之母忽然顿住。
她托起云婓的下巴,仔细打量着他,深深望进他的眼底。片刻后,神情中闪过了然:“难怪我会喜欢你。你继承了我的力量和血脉,很稀薄,但确实存在。”
“我的母亲是艾希莉亚,红海岛的领主。我的出生仰赖生命树的果实。为此,她付出了极大代价。”云婓言简意赅,阐明他出生的秘密。
“生命树?”魔树之母忽然皱眉,双眸染上厉色,“令人厌恶的老家伙!”
从态度可以看出,她相当讨厌生命树。
云婓观察她的表情,嘴唇动了动,心中有太多疑问,反倒不知该从何提起。索性主动释放一枚魔纹,首次在他人面前回溯自己的记忆。
文字链互相咬合,魔纹闭合转动。
光影逐渐清晰,不等转换为画面,雾气忽然笼罩。魔树之母设下屏障,隔绝甘纳等人的视线,更将魔龙和巨蝎逐出山谷。
“除了我以外,不会有人知晓你的记忆。”
魔树之母的声音直接印入脑海,意外驱散了云婓的烦躁。让他心态平和,不因回溯记忆横生暴戾。
雾气中出现一帧画面,虚幻的影像变得清晰。
巍峨耸立的古堡,困守海岛的女大公,巨龙背上的光精灵,徜徉在花香中的生命树……
某一刻,流淌的画面倏然停住。
生命树周围氤氲绿光,精灵全被阻挡在外,唯有精灵王能靠近树下。云婓和艾希莉亚的身影出现在精灵谷,正在愤怒质问生命树。
捕捉到艾希莉亚的声音,了解到生命树曾做过什么,魔树之母怒不可遏。
“他竟然敢愚弄我的血脉?!”
冷风平地而起,狂暴席卷山谷。
遭遇狂风拍打,本就岌岌可危的山体发出断裂声,岩石大面积位移,从顶部轰然坍塌。
尘土飞溅,狂风肆虐,环绕山谷的悬崖峭壁尽被削平。
待到尘雾散去,轰鸣声减弱,地貌已然发生改变。拦河坝消失,河水奔腾涌动。浪花砸下,瞬间填满河道,覆盖虬结的树根,淹没堆积如山的糖果。
回溯的记忆消散在水墙中,氤氲的雾气随之无影无踪。
魔树之母的幻像靠近云婓,双手捧起他的脸颊,冰冷的吻落在他的额心,出口的话充满杀意:“我会让那个老家伙付出代价。相信我,魔王的继承人,我的后裔,我会让他明白,伤害了我的血脉,绝非道歉能够了事!”
魔力铸就的誓言随风传出,以大地的力量为依托,跨越空间流入精灵谷,烙印在生命树耳畔。
精灵谷内忽然起风,不再和煦温暖,陡生酷寒凛冽。
精灵们走出宫殿,仰头望向天空,意外看到乌云聚集,落下晶莹雪子。
转眼之间雪虐风饕,四季如春的精灵谷覆上雪毯,尽成一片银装素裹。
“怎么回事?”
“竟然会下雪。”
“陛下在哪里?”
“一直在藏书室,法洛尔已经去找了。”
精灵们既不安又好奇,伸手接住雪花,感受刹那的冰凉,都在议论纷纷。
年长的精灵面带忧色,告知好奇的同族,精灵谷并非第一次落雪。
“不是第一次?”
“是的。”最年长的木精灵仰望天空,接住几片雪花,看着银白在掌心融化,沉声道,“数万年前曾有过一次。”
“数万年前,在上古时期?”
“当时,各族正陷入混战,魔界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近乎同生命树匹敌。”
听到这番话,精灵们顿时一静,震惊之色难掩。
同生命树匹敌,那是怎样的存在?
“难以想象,太令人吃惊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精灵王出现时,年长的木精灵被团团围住,不同的问题接踵而至。
众人都想知道真相,奈何无法获得详细细节。毕竟他没有亲身经历那场战争,也是从更年长的同族口中听闻,所知不过凤毛麟角,无法给予更多答案。
“陛下!”有精灵看到走来的身影,立即向同伴示意。
精灵们当即停止讨论,主动让开道路,恭敬问候精灵王。
精灵王走到台阶前,驻足片刻,竟然迈步离开宫殿,走入漫天飞雪之中。
法洛尔和梵依排开人群,急匆匆步下台阶,追逐前方的身影,很快确认精灵王前进的方向。
“陛下要去见生命树。”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大地冻结,繁花绿草皆被冰封。宫殿两侧的石柱垂挂冰棱,恍如矗立的冰雕。
精灵王穿过雪幕,很快抵达生命树所在。
和冰封的山谷不同,生命树四周不见狂风,也未见飞雪飘落。仰仗强大的力量,绿光撑起屏障,隔绝冷风暴雪,保护生命树不被酷寒侵袭。
精灵王停下脚步,单手触碰屏障。光明的力量流淌而出,手指轻易穿过光幕,下一刻走入其中。
法洛尔和梵依停留在外,只能看到精灵王的背影,却听不清他的声音。
短暂交谈之后,屏障从内部粉碎,万千光束漫射开来,继而在狂风中炸裂,边缘互相弥合,迅速扇形铺开。
狂风停滞,飞雪凝固。
光芒扫过大地,雪毯成片消失,堪比潮水退去,重现遍地绿意。
酷寒被暖意取代,空气中犹存浓郁的水汽。
精灵王走近生命树,单手触碰树干,听到生命树的解释,平静的表情被打破,手指瞬间攥紧。
“魔树之母?”
“我没有想到,她会在这时苏醒。”生命树发出叹息,认为事情开始脱离掌控,正在朝难以预见的方向发展。
“她和您存在矛盾?”
“只能说不愉快。”事到如今,生命树也无意隐瞒,“她曾送出一枚果实,红海岛领主继承她的血脉和力量。”
“所以,云婓也是她的后裔。”精灵王收起惊讶,变得面无表情。
“是的。”
“……”
精灵王不想再说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一刻,他彻底明白“被坑”是一种什么概念。大逆不道的念头再次涌现,萦绕在他的脑海,久久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