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徐,花田的花朵如同海浪,一浪接着一浪在空中摇曳,赏心悦目,美仑美奂。
花浪中,戴着笠帽的周芳熙将花苗种在空地上。
他伸手擦拭脸上的汗水,抬头问花树:“可以了吗?”
花树指着另一处空地说:“少爷,那儿需要种上汲雪草。”
周芳熙喉咙有些干,他咽口水润了一下,问:“我种完是不是可以走了?”
花树微笑着点头:“嗯嗯,是的呢。”
周芳熙抿着唇,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两陇空地前蹲下。
周芳熙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艰涩地咽了口水。
白一翩提着汲雪草的种子来到他身侧。
“你去喝口水吧。”白一翩在他头顶晃动風雪旗。
周芳熙感觉到凉意,丝雪洒在他脸庞,驱走他身上的暑意。
“谢谢,开始吧。”周芳熙客气疏离地道谢,他现在只想快点干完,赶紧离开。
他不喜欢呆在这里,又苦又累。
“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中暑就有你难受的。”白一翩见他不听劝,也不管他。
陇地上,每隔三寸的距离,白一翩就放一捧雪,然后周芳熙就把汲雪草的种子塞进雪里面。
周芳熙不喜欢做农夫,连带着对他们这些器灵也生厌起来,所以在务农期间,他一句话多余的废话也不跟白一翩说。
白一翩知道他的心思,故意逗他:“听说你能背出几十万种灵草功效用法?”
“你知道汲雪草能练什么丹药吗?”
周芳熙不理会她,埋头种草。
“你是不是不会,所以不说啊?”
白一翩又给他脸上洒了点雪,引得他开口:“你好烦啊。”
“我只是在正常聊天好吗?我都没说你没有礼貌呢,别人问话都不回应。”
周芳熙边种草,边回应:“我又没让你说,你自己想说关我何事?”
“对呀,既然不管你的事,你为何要说我烦呢?”
周芳熙顿了下:“你吵到我耳朵了,我还不能说吗?”
“可以啊,我又没不让你说。”
……
刚开始他自己种两陇地时,感觉时间过得好慢,他不明白为什么是自己受这种苦,还偷偷掉了几颗泪。
现在,同样的两陇地,他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好像就跟冬器灵吵几句嘴,活就干完了。
周芳熙看着空中白一翩的远离背影,想:好像务农也开始有意思起来了。
白一翩回首对他笑,然后挥了挥旗子,周芳熙的笠帽瞬间装满雪花。
“明天记得带水来。”
周芳熙傲娇道:“我就不带。”
“随你喽。”白一翩耸耸肩,跨进镜门。
四季镜一般都会悬挂在半空,器灵们在镜子笼罩下能显露人身。
口是心非的周芳熙第二日带着水来了,他昨日晒了一天,脸蛋还是很白皙,让白一翩有些羡慕。
他明明是自己的骨头,为何肤质这般好?
周芳熙从和白一翩互怼,变成和四个器灵互怼,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增多,不会一天到晚拉长了脸,像谁都欠他钱一样。
他开始叫器灵们和饲花小童哥哥姐姐,开始给他们讲自己的事情,他正在打开心房,接受他农夫的身份。
直到有一天,他蹦蹦跳跳地从花田回去,在周府路上看到柳姨娘扇了庆大娘子一耳光。
周芳熙冲出去,将柳姨娘推开。
柳姨娘没防着他,摔倒在地,捂着肚子痛呼:“我的肚子,哎呦~”
庆大娘子赶紧让人叫大夫过来,给柳姨娘医治,她觉得有什么矛盾都先放一边,保住胎儿再说。
柳姨娘不那么想,她这胎怀得不稳,本就有流产的征兆,为了胎儿流产的有意义,她故意在这时挑衅庆大娘子,陷害她心狠手辣,妒忌心强。
现在正如她意,柳姨娘在老太爷面前,说庆大娘子故意纵容周芳熙推倒自己,害得自己落胎。
最后的结果,庆大娘子被禁足,周芳熙被罚抄写花草录。
-
昏黄的屋子,周芳熙放下手中笔,他揉了揉手腕,将抄写到一半的花草录按顺序整理好。
“砰~”的一声,门被暴力踢开。
周芳鹤提着剑气呼呼地站在门口:“周芳熙,你竟敢推我娘亲。”
“鹤弟,对不住。”他对柳姨娘的胎儿还是挺愧疚的:“我不是故意的,是柳姨娘先打我娘,我才推她。”周芳熙底气不足的回应。
周芳鹤大言不惭:“那肯定是你娘该打,一个老太婆也好意思霸占着主母的位置,不知羞耻。”
庆大娘子比周晔大三岁,比柳姨娘大十四岁。
“不准这么说我娘。”听到娘亲被辱骂,气疯的周芳熙奔向他,想上手打周芳鹤。
周芳熙没近到周芳鹤的身,就被灵气弹开,他的背砸向桌角,抄录的花草录掉落一地。
摔落在半空的砚台停住,被周芳鹤特意控制,重重砸向周芳熙。
周芳熙的额头被砸出血,墨汁和血迹混合在一起糊了他一脸,整个人狼狈不堪。
周芳鹤用灵气控制着他不能动弹,脚踩在他脸上:“我就说了,怎么着?你娘是该死的老太婆,你是没用的农夫。”
“周芳熙,你就跟花田里的泥巴一样,永远被我踩在地上。”
周芳熙手爪用力扣着地板,十根手指血淋淋,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内心的屈辱、愤恨、无力感更让人痛苦,他想起奴仆议论自己话,农夫就是另类的奴仆,一个是伺候人,一个是伺候花草。
下人们从小就对自己和周芳鹤区别以待,这种区别不止是下人的态度,还有衣食住行,衣服不如周芳鹤的华丽贵重,吃食不如周芳鹤的美味丰富,住所不如周芳鹤的富丽堂皇……
这种区别,让他从小对农夫这个身份深恶痛绝。
在花田里和器灵们相处多日,他渐渐忘记农夫这个身份给他带来的屈辱感,可现在周芳鹤的话又将他拉回现实。
“你在做什么?”
周晔出现在门口,周芳鹤脸上嚣张的表情立马变换成委屈。
他把脚收回去退到一旁,恶人先告状:“爹,是他推了我娘。”
周晔不看他,将周芳熙扶起来。
周芳熙心底的委屈感,在周晔扶他起来的那刻溢满眼眶,泪珠一滴滴往下掉落,看着可怜又惹人心疼。
周晔沉着脸质问周芳鹤:“恃强凌弱,不敬兄长就是你修的道吗?”
周芳鹤不服气,他觉着自己没做错:“他算什么兄长,他把我弟弟害死了。”
“你跟我出来。”
周晔觉着有必要将事情说清楚,若因这件事导致兄弟反目就是他当爹的失败。
老太爷比较强势,掌控欲强,内院外院一把抓,今日之事的真相如何,他比谁都清楚。
不然,以老太爷对子嗣的看重,就不会是罚‘周芳熙抄书,庆大娘子禁足’这么简单了。
罚周芳熙是他真的做错了,行事鲁莽,不计后果。
罚庆大娘子则是觉着她身为主母却被妾氏压着算计,恼她软弱无用。
至于柳氏,她算计这场,连累她自己再无法生育,已然是最大的惩罚。
柳氏把自己再无法生育的错算到庆大娘子和周芳熙头上,在周芳鹤耳边哭诉,他这才过来找周芳熙的麻烦。
事情真相老太爷也有派人跟周晔掰扯清楚,所以他也知道一二。
门外的树影下,周晔和周芳鹤相对站着。
周晔:“你娘腹中胎儿本就不稳,落胎之事与你兄长无关。”
周芳鹤抬起讶异的眸子:“怎么无关了?要不是他推那一下,我弟弟怎会没了?”
“你还小,不懂里面的曲折。”周晔想保全柳氏的颜面,没有直白说出她的算计。
周芳鹤捏紧月尘剑,他觉得周晔太过于袒护周芳熙了。
“我教你修剑,不是让你把剑刃对准自家人,你今日做得着实过分。”
周芳鹤会审时度势,知道周晔现在偏向周芳熙,不能对着干,要服软。
周芳鹤一副认错的模样:“我知道错了。”
周晔对他及时认错的态度很满意:“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周芳鹤低垂着头听训,眼里闪过恨意。
语言说话很重要,周晔似是而非的话听在周芳鹤耳朵里,就是他对柳氏一点儿也不关心,对她孩子也不在意。
这种说事不彻底的做法让周芳鹤彻底怨恨上周芳熙。
也为后来周芳熙之死埋下暗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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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芳熙换了身衣服,额头上的伤也擦了药,现在是丫鬟在帮他往手指上缠绷带。
周晔进来,接替丫鬟的工作,帮他缠着绷带。
“熙儿,爹已经教训过你弟弟了,这次是他不对,你别往心里去啊。”
周芳熙沉默了好久,他问:“爹,我能修仙吗?”
周晔躲开他期盼的目光,就算他肯,老太爷也不会肯。
花田是周家的首要经济来源,如果周芳熙也修仙,就没有人继承花田了。
农夫,周家子嗣避之不及,谁也不想当。
周家大伯是前任农夫,他的孩子们全都可以去剑阁学剑,而周晔上一次是剑阁学员,为了公平起见,所以农夫要在他儿子里面选一个。
“明天爹去看你去种花好吗?”周晔侧面拒绝了他。
周芳熙低下头,小声应了句:“好”。
周晔这天陪了周芳熙很久,直到他睡着才离开。
周芳熙却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还做了个噩梦。
梦里,他变成是一朵娇嫩的红花,被很多人踩在泥土里。
花瓣支离破碎,血不停地从花里涌出来,他哭着喊着说不要踩他,他很疼,却没有人停下脚步,所有人都将他踩进泥土里。
他想反抗,却无可奈何,无能为力,最终被碾压成血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