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星辰说完, 看着眼前的“齐无赦”，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他在猜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脏东西。
刚才他发现“齐无赦”有问题的时候, 大致就知道, 如果他刚才真的跟对方走出这扇门，那便是同意了鬼怪的“邀请”。
这种梦，就和鬼叫门一样。
鬼怪的形成通常有几种。比如巫女祭神副本中, 枝青和厉九泽化鬼的方式，就是通过专门的邪术, 直接把还是活人的自己炼成活鬼；还有的人死后, 被别人控制炼成鬼的，巫女祭神副本中那些成百上千的恶灵就是这样产生的；还有死后因为死去的地方有一些奇怪的特性, 灵魂散不开, 不得不留在原地, 变成了无法超生的鬼……
而这些鬼怪形成的方式中，最常见的，是死不瞑目, 死后怨气不散，戾气深重, 化作厉鬼。
这一类厉鬼, 通常也是副本中大部分鬼怪的来源。
但这一类的鬼怪，一般限制也很大。
他们在变得非常强大之前, 必须冤有头债有主地寻找杀害的对象。
谁是他们生前的仇人, 他们才可以肆无忌惮地去杀谁。
要么, 就得有人不小心做了刚好触碰到这些厉鬼生前禁忌的事情——这也是死亡触发的来源。比如在叮咚叮咚那个副本的时候, 电梯里的女鬼杀害整个酒店的房客, 是因为她本来就对那些房客有怨。玩家入住进来之后, 触犯到她怨气相关的点, 也会被她盯上。
副本中，不是特别穷凶极恶的厉鬼要杀玩家，都得玩家先触犯到什么。
他面前这个假装成齐无赦的鬼怪显然正在做这件事情。
对方在引诱他，在梦境中产生跟着对方离开、出门的想法。
可若是引诱他产生“跟着对方离开”的想法，从而让鬼怪得到杀人的准许，为什么要在梦里这么做，还特意要安排两个梦，而不是直接用鬼叫门的方式？
第一重梦境，还那么的……荒诞。
这是什么类型的鬼？
燕星辰没有急着离开梦境。
他接着说：“你被我识破了，还没有立刻离开，那说明你还觉得有机会？什么机会？”
他笑了：“我懂了，这不是最后一层梦。你的梦境是无穷无尽的吧？”
那鬼怪此刻彻底变了脸色。
“所以其实你现在拖延我的时间越久，我在下一重梦境醒来的时候，会觉得下一重梦境是现实的可能性越大，我还是会跟着虚假的你走出梦中的房间。”
“齐无赦”的神色一变再变。
燕星辰故意将自己的猜测全都说了出来，一是为了刚刚被通知得到的五点剧情点，二是为了测验对方的水平。
就看这脏东西被点破都不知道隐藏，想来是个小鬼。
不是这个副本主要的危险。
这个寺庙居然不止有一个鬼。
这鬼利用香气吸引他们入梦，梦中还会见到玩家的同伴，有的梦境还很奇怪。
这反而不像是那种穷凶极恶的厉鬼，反而像是……
燕星辰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词。
“齐无赦”正待开口继续尝试，燕星辰却说：“物尽其用，不陪你完了。”
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既然不断地识破、醒来根本不是破局的方法，那么一切的根源很大可能还是出在他做梦之前闻到的那个香味之上。
虽然他现在没有闻到任何香味，但他猜测，在副本中正在睡着的他，此时应当是在这香味当中。
果不其然，他一在睡梦中屏息，眼前的一切突然开始碎裂坍塌。
燕星辰猛地睁眼！
他彻底醒了。
周遭还是那个闪动着微弱烛光的寺庙里的小客房，窗户外头却和梦境中不一样，仍然漆黑一片，根本没有天亮。
那个诡异的香味好像不见了，又或者隐匿在了哪里，反正他现在并没有闻到。
他侧躺在床上，面前……
面前正有一张放大的脸。
燕星辰刚准备呼吸，此刻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一来一回，竟然凭空呛到了。
“咳咳……咳……”
躺在他身侧的人十分淡然，抬手给他顺着背。
此时，齐无赦居然躺在他的身边，和他一同挤在这狭窄的单人床之上。
对方的双手正环着他，和他正面相对，一共缩在寺庙单薄清冷的被子之下。他们近在咫尺，体温交织，稍微一动都会撞上对方的唇鼻。
燕星辰不是第一次和齐无赦这么近。
上一次，还是他为了能够用齐无赦的念力感知周围的情况，主动和齐无赦躺在同一张床上。
他并不在意这些。
他甚至在醒来的一瞬间看到齐无赦现在被副本改变之后的那张普通的面容时，就明白，齐无赦怕是已经发现他的异常，打算进入他的梦境帮他，才会离他这么近。
一切都情有可原，还曾经发生过。
可这一回，燕星辰脑海中闪过方才那第一重梦境里的片段，想到齐无赦凑在他的身边，一点一点从他的下巴碰到他的喉结，温热的呼吸还洒在他的耳垂之上……
燕星辰便整个人都僵了。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他僵着身体，在床上挪动了一下，稍稍往后退了退，拉回自己的理智，低声说：“我刚才闻到了类似于寺庙烟火气息却有点旖旎感觉的香味，然后进入了一个……嗯总之和现实不太一样的记忆梦境里，然后……”
“然后我看到了，”齐无赦说，“然后我看你有自己的打算，就磨磨唧唧地等了一下，你就自己出来了。”
燕星辰：“。”
他立刻明白了齐无赦是什么时候进入他的梦境的，稍稍低下头，这个人都缩在了被子里。
齐无赦却突然说：“别动。”
燕星辰：“？”
“床窄，”这人说，“不要乱挪来挪去。”
男人说着，抬手，居然还环着他，一手按着他的背，把他整个人都往里按了一下。
燕星辰直接撞上了齐无赦的胸膛，刚埋下的头不得不稍稍抬起来，额头险些抵着齐无赦的下巴。
他没懂——他都醒了，也不需要再贴额头进入梦境之类的了，觉得床窄，下去就是了，还待着干什么？
但他自己还在心虚和奇怪刚才的第一重梦境，一时之间居然没什么底气，真就乖乖不动了。
他压下那些杂七杂八的心绪，在外头时不时传来的簌簌风声和晃动的烛火中，同齐无赦一起窝在一张狭窄的单人床上。
他说：“总之，我刚才应该遇到的只是这个寺庙里的一个小鬼。”
“我也听到了，”齐无赦说，“简单的死亡触发而已，这个寺庙恐怕群鬼环伺。”
“会不会是和巫女祭神那个副本差不多，一群恶鬼之中有一个鬼王？”
“很有可能。根据我的经验，这种第一天只是小鬼探路不难破解的死亡触发，再加上一个击杀鬼怪的主线任务，基本都代表着有鬼王。这点你应该早就猜到，只不过现在在想……”
“我在想这是什么类型的鬼王。”燕星辰接了话。
齐无赦没继续说话，等着燕星辰分析，毕竟燕星辰才是那个做梦的人。
“这个鬼甚至没有尝试在副本的现实里把我们骗出去，我觉得很大可能，是它并没有直接杀人的能力。它用的方式是进入我的梦境，或者说，制造幻境，媒介是这个寺庙里的香火为再加上一点诡异的香味。”
“这是一个并不算凶，却能通过人的所思所想杀人的鬼。而且他给我带来的第一重梦境，特别像一种鬼怪会做的事情。”
燕星辰顿了顿。
他知道破局为重，还是实话实说道：“我觉得是魅鬼。”
魅鬼，情爱之鬼，是世间情爱衍生而出的贪嗔痴恶化不去、散不开，凝结而成的厉鬼。
它们并不是由哪个亡者死去之后戾气不散化作的鬼，它们没有前身，所以并不会像那些叫门的鬼一样把人骗出去用血腥的手法杀害。
它们夺人心、偷人情，让人在旖旎的幻境梦境之中一点一点地被吸干。
魅鬼没有生前，天生没有性别，不分男女，但又分男女。
男魅和女魅都可男可女，但是男魅是男身之时妖冶惑人，女魅是女身之时夺人心魂。
它们生而带香，散发出香味之时，便可以制造梦境，让人沉溺其中，被魅鬼牵着走，逐渐被魅鬼吸食。
香味会和他们出生的地方有关系，这也是为什么燕星辰会在香味之中闻到一些香火的味道。
燕星辰之所以会猜测这是魅鬼，便是因为大部分特征都特别符合。
首先他触发的死亡方式就是入梦，其次他入梦也是由一阵香味引起的。
还有比较弯折的一点，就是他们进入这个副本，全都更改了面容和声音，提示音甚至叮嘱他们不要和任何人暴露自己是玩家这件事情，却没有告诉他们其中的原因。
而魅鬼不分男女却分男魅女魅，魅鬼一般长相都格外妖冶柔美，若是男魅显现男身，玩家只要猜到谁是魅鬼，恐怕就能直接根据外表定位魅鬼的存在。
所以魅鬼在人群中，为了不被人一眼就看出不对，通常会用相反的性别来隐藏自己的身份。
女魅反而会以男身行事，男魅则会以女身行事。
反正魅鬼的外表本来就柔美好看到雌雄莫辩，别说是女魅伴作男人了，就是男魅伴作女人，也不会有任何违和的地方。
这样结合起来一看，也许他们进入隐山寺的范围的时候，那个鬼王便直接把所有人都改头换面，也以此来隐藏那些混在人群中的魅鬼。
如此一来，说不定不只是寺庙里的和尚，甚至是他们这些香客当中，除了玩家和普通的npc香客，还会有魅鬼从那几辆大巴车上下来。
毕竟，如果玩家们都互相识得，那他们只需要排查剩下的人有没有男女互换之人便好。
可若是所有人都变了，都不知道其他人的情况，那谁也不敢坦白，谁也不敢随便查验，反而方便了混迹在人群中的鬼。
燕星辰越想越深，已经开始思虑如果这个猜测成真那么这个副本的任务关键是什么，身侧的男人重点却偏了十万八千里。
“你说这是魅鬼，魅鬼造梦造的是人间情爱。”
齐无赦的话语居然十分缓慢，像是生怕燕星辰听漏了几个字一般。
“可我进入你的梦境，看到的是我自己。你确定……这是魅鬼？”
燕星辰其实很担心他的猜测没有错。
其他鬼怪他觉得他们还是有一定优势的，毕竟有武力值就好，他还可以画反净符和避阴符那些攻击鬼怪的符咒，齐无赦和周晚也能打。但若是魅鬼这种连找出来都费劲的鬼，他们可没什么优势。
他说：“我希望不是。而且其实还是有一点不符合的，就是你说的梦境。”
“我没有喜欢的人，做的梦也不是什么旖旎春梦……”吧？
“不过，这也有可能是因为我灵魂的问题，我灵魂不全，说不定魅鬼不需要完全击中我的情爱。”
燕星辰想了想，又说：“还有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喜欢的人，所以魅鬼只能用我身边的人——就是你，来试试能不能骗到我。”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更有可能是魅鬼。
毕竟这个副本里的玩家也不可能人人都心有所属，没有喜欢的人，魅鬼用身边的同伴，也很正常吧？
他张了张嘴，想继续解释清楚，齐无赦却突然拢了拢被子，就这样抱着他，躺在他的身边，对他说：“好了。”
“嗯？”
“现在我困了，”男人的语气带着些许失望，“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