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中仅有的几天寒假结束之后, 丛烈就得和普通高三学生一样回学校上课。
丛烈回到学校,第一时间告知了老马自己决定回绝德国院校的录取。
马主任的脸一下就灰了,“丛烈,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年轻人做事情不要太草率了。”
丛烈摇摇头,“我已经跟我家里的人商量过了,他们都支持我。”
“你家里人?不就你母亲?”马主任重重地叹气,“你可别糊弄我!这么大的事,全校都在关注的!”
“谁在关注都一样, 我家里人同意了,这件事就是我自己的事,难道学校能强迫我入学?”丛烈冷淡地看着马主任。
就算不考虑自己即将泡汤的奖金, 马主任也实在绷不住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说不了两句就急?我这不是劝你吗?这种多少年难得一见的机遇,你有什么天大的困难克服不了,说放弃就放弃啊?”
“我没什么困难,我就是单纯不去,跟您说一声。”丛烈能想到老马接下来要跟他念哪些经,直接跟他鞠躬道了声谢,从办公室出去了。
老马摸了一把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 感觉又有一根“马建国”即将离自己而去。
正月十五之前,学校里都只有高三返校,课程也以自习为主, 所以纪律并不能算十分严明。
如唐璜之流,每天早上踩着上课铃进班, 吊儿郎当地混上两堂, 差不多等到有老师讲卷子的正经课结束, 人就溜没影了。
但他还是在百忙之中关心了一下丛烈这边的情况。
毕竟腊月二十九那天在云集家门口和医院的场景,还是给他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
他有点可惜,“丛老板,你这十八年的青春韶华只开过这一次花儿吧?立刻就结果了可如何是好,大好人间你都还没游历呢!”
他如数家珍,“奶0有奶0的好,壮0有壮0的妙。我之前太执着于冷白皮了,那破医科生走了之后我就约到一口巧克力,妙不可言回味无穷啊……丛烈啊,你懂什么是人生吗?阅历是必不可少的。”
丛烈正把错题往本子上抄,稍抬抬眼,答非所问:“托你帮我办的电话卡呢?”
唐璜把卡往他桌子上一摔,戏瘾上来了,“随便花!”
丛烈把卡收起来,不再抬头看他,“钱我微信转你。”
“用不着这么客气哥们儿,你给的羊肉我爸妈可喜欢了,还让我打听你喜欢点什么给你当回赠。”唐璜想了想,“我本来想把那套兔子装买给你,但想想你也舍不得让你那小学长穿,就算了。”
丛烈看了他一眼,“偶尔你也机灵一回。”
“那是,哥们儿我拿到两个男二号试镜。”他不无得意地咧嘴,“随便中一个,我就明年直接拿资历走艺考,今年还能划水一整年。”
丛烈不太懂他那套东西,直接说:“恭喜你啊。”
“算是个好事儿,不过还是你这种走法香。”唐璜羡慕丛烈天赋惊人的同时还能有个好脑子,“怎么你也能过重本线,稍微调用一下你得过的那些奖,学校还不随便挑?”
“嗯。”丛烈其实已经定好目标了。
上半学期就已经有很多艺术类院校联系过他,只要他维持现在的文化课水平,几乎没有什么风险。
他主要考虑的是大学开学之后的时间切割问题。
既然云集已经默许了丛烈以后作为艺人参与到他的事业里,丛烈就已经把云集完整地纳入到自己的人生规划之中。
唐璜又想起来一出,“你学长身体怎么样了?那天也太吓人了……”
“稍微好点儿了。”那天是唐璜帮的忙,丛烈觉得他至少在这件事上有权过问,“主要还是偶尔会腿疼,走动不太方便。”
“唉,冻着了是难受,那……现在他还回他家吗?”唐璜想起来云家那个没什么人情味的样子,撇撇嘴。
“没有,”丛烈多少带着点骄傲,“云集现在住在我家里。”
“可以啊丛老板!”唐璜竖了竖大拇指,“不过这样最好吧,我感觉你学长其实挺需要照顾的,他在他家我总觉得好像活不长……他家的人好像脑子有那个病?”
说起来他还有些感慨,“大过年的,你学长能在家里弄成那个样子,过了,太过了。”
等他看见丛烈冰凉的目光,开始飞快回溯自己刚说过的话,“啊不是,我不是说你学长真活不长,我的意思是现在幸好他有你照顾!”
丛烈懒得跟他废话,只是问他同步了一下学校最近的巡逻缺口。
趁着课间的时候,俩人就一路从学校围墙上跳了出去。
正月十五之前,丛烈借助唐璜的“专业知识”,每天上完正课就逃学回家。
刚开始云集和丛心看见他回家还挺惊讶,“这么早就回来了?”
丛烈也不说谎,“后面都是自习,在哪儿学都一样。”
丛心打丛烈小时候,就没怎么插手过他的学习。
他说他在家学也一样,丛心就坦然接受:“那就在家学呗,正好照顾着点儿云云。”
本来初四早上丛烈走了,丛心还有点发愁。
虽然云集现在不扶着墙也能自己走走,但卫生间这种比较滑的地方她不放心他自己去,又不方便亲自跟着。
除了叮嘱他有事喊人,她也没特别好的办法。
现在丛烈回来,她就省心了,节内还能约着楼上楼下的邻居打打小牌。
起初云集是有点反对的,因为他觉得丛烈既然决定要参加高考,就还是应该专注学业,回了家之后学习效率很可能没有在学校高。
丛烈听他说完,“我在学校里也是惦记,午饭晚饭都要来回跑,路上更花时间。”
不等云集反驳,丛烈又说:“午饭晚饭不回来,我更惦记,书里的字我一个也看不进去,还不如就在家里守着你。”
云集惊呆了。
因为丛烈说这一大堆的时候,丛心就在旁边听着呢!
但丛心也只是若无其事地拢了拢头发,“啊,约的时间到了,我要去打牌了。你俩在家忙活吧。”
趁着云集发愣,丛烈已经摊开书,真的争分夺秒地在云集身边学了起来。
云集自己也有很多工作,不好跟他多纠结,准备只要丛烈走神就把他轰回学校。
令他惊讶的是,丛烈特别坐得住,真就一学一整天。
到了后来反而是云集舍不得他走。
因为有丛烈在身边,他确实心里踏实。
那段时间云集霸占了丛烈的小笔记本,每天差不多要断断续续忙十二个小时以上。
只要云集不动,丛烈也不动,顶多每隔两个小时过来给他投喂点吃的。
云集太瘦,只要集中工作一段时间就饿。
过去他饿了的第一反应就是随便找点什么泡面之类的干啃应付一下,现在却会喊人了,“丛烈,肚子饿。”
丛烈就起来给他冲杯热可可或者热点奶喝,有时候甚至给他稍微炒点小菜。
再后来丛烈每天晚上会提前把汤或者粥熬上,方便云集第二天随饿随吃。
云集很少胃疼了,偶尔稍微有点不舒服,也不会像以前那么忍着不吭声,而是从床上爬起来轻轻用手指嘟丛烈后背,“你什么时候写完这张?”
丛烈都立刻停笔,热水加腹部按摩伺候完一整套,等这边彻底安抚好了再继续学习。
事实证明他的照顾是大有回报的。
小半个月下来,云集不仅几乎没再胃疼过,还胖了点儿。
云集站在称上还挺惊讶,“我有这么沉?肉长哪儿了?”
“这哪儿沉啊?”丛烈在一边读数,顺道从后面把他抱起来掂了掂。
他又揉了一把云集的小肚子,“卖给别人都不要吧?肋巴骨还能数清,一二三四五……”
云集被他痒得哈哈笑个不停。
两个人一起滚倒在一团被窝里。
正月十五那天,丛心的小姐妹约她去看花展,说是有很多从南方运过来的鲜花和绿植,特别适合拍照。
所以丛心一大早就系着丝巾拎着小包、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门了。
丛烈做完一份数学真题,卡的闹钟正好响了。
他扭头看云集,正好捕捉到他在悄悄摸自己的肚子,笑了笑,“饿了?”
云集一顿饭吃不了太多,脑力工作强度大,他那点饭量差不多就只能支撑丛烈做一张卷子的时间。
“也还好。”云集象征性地掩饰了一下,又舔了舔嘴唇,“昨天阿姨是不是给我们买草莓了?”
丛烈起身走到床边,摸了摸云集头发,“能等会儿吗?草莓在冰箱里放着呢,太凉了,我给你煮个草莓酱,然后我们就着牛奶吐司吃?”
云集欣然同意,“好。”
他撑着床边也要起来,丛烈小心扶着他的腰,“慢点儿。”
云集前些天就能稍微走动了,只是站久了站不住。
除了每天都给他泡脚,丛烈每隔一阵就带着他在家里走动走动。
一般丛烈去厨房弄吃的,云集都是喜欢跟着的。
丛烈也喜欢他跟着,就在厨房专门给他放了个舒舒服服的小靠椅。
丛烈在里面忙活,会一直陪着云集说话。
每次这种时候,云集都特别开心,丛烈说点什么他都能乐半天。
把草莓从冰箱里拿出来,丛烈找了个果蔬筐,把它们仔仔细细洗干净。
云集也想洗,“我以前没自己洗过草莓。”
丛烈的回答很无情,“你洗不干净,吃了拉肚子。”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云集不服气,“你下这种带有偏见的结论是武断且没有根据的。”
丛烈只好说出真实想法,“你不许碰凉的,老实等着吃就行了。”
一边说,他一边给草莓挨个去蒂。
云集从他专属的小椅子上起来,专注地看着被丛烈扔进锅里的草莓,来回暗示:“草莓煮熟了还会和没煮的时候一样好吃吗?”
“它们现在还凉吗?可以直接吃一个吗?”
“这个草莓好漂亮啊,看起来好甜好好吃。”
“你知道吗丛烈,有的人会把草莓上的籽儿全去了才吃。”
“这个季节的草莓,是最好吃的吗?”
丛烈不动声色地逐一回答他:“煮熟了更好吃。”
“凉。不能。”
“嗯,是啊。”
“啊?是吗?”
“有可能?我也不确定,到夏天都一直有。”
云集的脸肉眼可见地垮下来。
他干脆坦白说了:“丛烈,我想现在就吃一个。”
丛烈想了想,把刚才云集夸过的那个漂亮草莓拿在手里,把最甜的尖递到他嘴边,“你咬一小口,剩下给我。”
他拿住的部分很多,真就只留了很小的一块草莓给云集咬。
云集皱着眉头权衡了一下,最后还是张开嘴咬住了那一个浑圆的小胖尖。
鲜红的汁水迅速从丛烈的指尖冒了出来,把云集樱色的薄唇也染得明艳。
柔嫩和温暖碰触在丛烈的指尖,和草莓的硬.挺凉爽形成鲜明的对比。
大约是想多吃一点,云集又往深咬了一点,嘴唇细腻地把丛烈的指尖裹住。
丛烈用力抿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竭力克制把手撤开的冲动。
他怕自己要用手指撑开那柔软,做出些错事。
咬掉丛烈限定过的那一小点草莓尖,云集恋恋不舍地退开,仔细品尝着仅存的一点酸甜。
他没吃够,“我觉得我吃一整个也没事儿。我最近肠胃好多了,也基本没怎么疼过。”
丛烈把剩下的大半个草莓丢进自己嘴里,轻轻吮了两下刚刚拿过草莓的指尖。
“我们云云要求也太低了,不疼就行了?那吃了再疼怎么办?”丛烈把择好的草莓架到火上。
云集撑在锅边叹气,“水果还是新鲜的好吃吧?我什么时候能吃新鲜的……”
“我们再养好一点,你随便吃。”丛烈指指桌子上剩下的五个草莓,“等会儿那五个不凉了,全都给你吃,好不好?”
燃气灶旁边很暖和,云集凑在旁边摸摸自己的肚子,“在这儿烤着还挺舒服。”
“烤着吧,”丛烈被他逗笑了,“我们甜云云烤熟了,变成棉花糖。”
他翻动着锅里的草莓,看到有些地方开始受热变软之后,继续边加糖边搅拌。
锅里开始冒泡泡,厨房里很快被草莓汁的香甜充满了。
草莓酱被厨房灯照出反光,把云集的脸颊映成粉红色。
丛烈一边搅动锅里的酱汁,一边不由地扭头看云集。
云集的嘴唇抿起来,只有一个软软的小舌尖伸出来,意犹未尽地舔着嘴角早就不复存在的草莓汁。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丛烈就已经吻住云集了。
明明云集只是吃了很少的一点草莓,但他好像已经整个人都是草莓味的了。
他没有抗拒。
很小心地,丛烈托着他的后腰,像是品尝新摘的草莓,一点一点触碰他柔软的唇珠。
云集的手臂环上来。
时间变慢了,呼吸却变急了。
丛烈感觉到了两个人都起了些变化。
他把云集推到桌子边,加深了那个吻。
云集明显是喜欢的,揪着丛烈的头发把他压向自己。
头皮疼痛刺激了丛烈,他紧紧把云集嵌进自己怀里,用手托着他的屁股,像是抱孩子似的让他坐到了桌子上。
这样云集就比丛烈高了。
像是含羞的花朵,他被虔诚的仰慕者采撷。
丛烈顺着他的下颌和喉结往下亲,一颗一颗地把他的衬衫扣子挑开。
亲到胸口的时候,云集难耐地“嗯”了一声。
发现丛烈在解他的裤子,云集下意识地去捂,“不行,这儿是厨房,你……”
“我不会弄脏的。”丛烈说完这句话,就把嘴占上了。
云集猛地向后一抓,把桌子上的一众锅碗瓢盆碰得“叮当”乱响。
他无助地寻找一个着力点,中间只能把一块桌布抓在手里,反复攥紧又放开。
他咬着牙不敢出声,最后抓住了丛烈的头发,说不上是要远离还是要靠近。
云集身体还在恢复,很快就坚持不住了,“丛……丛烈……你让开……”
丛烈没让。
像他说的,他哪儿也没弄脏。
……
他小心给云集擦干净,仔细整理好衣服,把人从桌子上抱了下来。
云集还没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要搂丛烈。
丛烈就让他挂自己身上,两人两足地走到灶台旁边,“完了呀云云,时间太长,有点糊了。”
云集赶紧探头看锅里,“这不好好的?哪儿糊了!”
丛烈就笑,关掉了慢熬着的小火。
云集看着锅里还在缓缓冒泡的草莓酱,双颊通红,“你怎么不让开呢?不苦吗?”
“怎么会苦呢?甜的。”丛烈从边缘刮下来一层浓厚鲜红的酱汁,吹凉了放到云集嘴边,“不信你尝尝。”
云集一口把勺叼住,用急切掩饰羞赧。
“好吃吗宝贝?要不要再加点糖?”丛烈带着些期许问他。
云集嚼了嚼果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超级好吃!无敌好吃!人间美味!”
丛烈放心了。
他怕云集总想吃生的,不给吃于心不忍,给吃又担惊受怕。
等云集美滋滋吃上果酱抹吐司,丛烈就去洗手间了,半个小时都没出来。
云集在外面转了两圈,敲门,要跟他“礼尚往来”。
过了一分钟,丛烈把门打开,“你刚说什么?”
云集除了耳根红着,看不出什么异常,“都是男的,我也行。”
“我知道啊,没人说你不行。”丛烈靠在门框上笑。
“那你让我试试。”云集耳根的红一瞬间漫成一大片,一双脸蛋都沦陷了。
丛烈从洗手间出来,把门合上,没接着他的话说,“宝贝吃饱了吗?吃饱了回去用功去,你今天的事儿忙完了?”
他怎么舍得。
云集还想坚持,“我……”
“我知道。”丛烈回身挽他的腰,“我云云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又乖又懂礼貌。但你不用跟我讲什么平等,你舒服了我就舒服了。所以你安心享受生活,就是对我最大的好。”
云集坐到床上,抬着头看他,“丛烈,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丛烈手里还握着一张新的卷子,又想起过往的种种,笑了笑,“可能因为终于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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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几个月过去,丛烈大部分的精力放在高考上面,剩下的时间都在陪着云集过新公司的建立流程。
但是五月之后,云集就不让他过问高考之外的事情了,自己也把公司的事务暂停了两周,专心帮着丛烈整理高考考点。
六月上旬,高考如期而至。
京州的蝉都被粘走了,留下一座座寂静的考场。
那两天特别热,丛烈执意不让丛心和云集送考,说考完了自己就早早回家,让他们别都跟校门口干等着受罪。
丛心叮嘱了他两句别忘带东西,也不过度关心。
云集头一天也没去接他,怕给他压力。
最后一场理科综合考试结束,丛烈整理好东西往外走。
已经是下午了,阳光依旧明艳。
道路两侧搭着给考生家长避暑的等候区凉亭,里面站着许多聊天打扇的大人。
校门一开,人们从凉亭下涌出来,探着头从学生中寻找自家的孩子。
丛烈跟家里说好了不让接,但还是下意识地在人群当中扫了一眼。
云集很乖地没来接他。
丛烈有些放心,又有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失落。
顺着人流往外走,丛烈终于在一片欢欣雀跃中走出了学校的大门。
“丛烈——”
丛烈条件反射地回头。
路边停着一台崭新的SUV,云集双腿交叠靠在车门上,在朝他招手。
那张脸带着灼目的笑容,漂亮到张扬。
丛烈站着没动。
夏日的熏风从他脸上拂过,阳光滚烫地照耀下来。
无数的欢声笑语在他的世界里骤然安静。
看着相同的风把云集的碎发高高地吹起,看着相同的阳光给他的发梢镀上金黄,丛烈这辈子头一次明白了。
原来爱一个人,是真的好像开启了一次新生。
原来爱一个人,是真的可以超过爱生命。
他明白得很透彻:我是他的。
丛烈大步穿过夏天和人海,如同穿过时间逆行的河流,吻住了他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