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发了半宿烧, 云集在回家的路上就睡着了。
丛烈怕碰了他的腿,一直小心把人护在怀里,下车之后也是一路抱回家的。
丛心的意思是云集累就别动他, 让他回卧室踏实睡。
但丛烈一放下他,云集就醒了, 揉着眼睛要起来。
“不动不动。”丛烈护着他的腿, “你睡一会儿,我在这儿陪着,行不行?”
云集撑着床, 摇头, “腿疼,睡不着。”
丛烈揉揉他的头发,“那我们到客厅去?想玩会儿什么?”
云集不舒服,沉默着伸手搂他的脖子。
丛烈顺着他, 抱着人到客厅沙发上去了。
丛心本来正在厨房忙活, 看见他俩从卧室出来, 指了指玄关的柜子, “丛烈, 我买了好些过年的糖和零嘴儿什么的, 你去给云云拿过去点儿。”
丛烈心想云集高门大户出身,什么糖没见过。
而且大家都这个岁数了,谁还吃散装糖啊?
但是丛心一直热衷于过年的时候买各种杂七杂八的糖果, 尤其是夹心巧克力和大虾酥,每年过年都买。
“他不……”丛烈刚准备回答丛心, 就看见云集正眼巴巴地仰望着自己。
“……”丛烈垂手揉了揉云集的耳朵, “等着, 我去拿。”
他在云集腰后垫好软枕, 腿脚都盖严了,才到玄关把那一兜糖拿过来,放在云集腿上。
云集把袋子扯得“哗啦啦”响,从一堆瓜子花生里面挑出一颗夹心巧克力。
过了一会儿丛心拿了两头蒜过来,塞在丛烈手里,“云云吃糖呢,你闲着也是闲着,没事儿把蒜剥了。”
“吃糖也算忙……”丛烈认命地拿了个垃圾桶过来剥蒜,过了一会儿就有个巧克力糖纸飘进了蒜皮里。
他扭头一看,云集的腮帮子鼓着一边,正在认真地嚼。
丛烈低头笑笑,心里莫名很踏实。
他揉揉云集的手指头,“那么好吃啊?”
云集点点头,“里面有葡萄干夹心,很甜。”
“那学长也给我吃一个吧?”丛烈笑着逗他。
云集埋头找了找,手心里托了一把,“你要哪一个?”
丛烈扳着他的手心看了看,“这没有重样儿的啊,我吃了你不就没得吃了?你挑一个你喜欢的,吃一半,剩一半给我行不行?”
他怕云集一下吃太多糖会不舒服,又不能直接不让吃。
云集拆开一个带果仁的,一掰两半,但里头一整颗的榛子都在一边。
他藏藏掖掖地把带果仁的那半塞自己嘴里,另一半要递给丛烈。
丛烈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朝他张嘴,“学长喂我,我手上有蒜味儿。”
云集就把糖递到他嘴边,脸红了。
丛烈把那半块巧克力糖咬走,嚼了嚼皱起眉头。
云集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不好吃吗?”
丛烈把云集刚扔进垃圾桶的糖纸捡回来:“无良商家啊,包装上说每个巧克力里面都有一个完整的榛子,我怎么连个榛子渣儿都没咂摸出来?”
云集的耳朵都红透了,努力维持着气定神闲的样子,“你手上有蒜味儿,刚刚还摸我的手。”
丛烈忍不住地笑:“那云云闻闻,让我摸臭了没有?”
云集真的老老实实地放下手心里的一把巧克力,把手心凑近鼻尖。
他手上有一股淡淡的巧克力的香甜,是因为刚刚握着巧克力,把一点糖汁融化在了手上。
趁他嗅手心的时候,丛烈轻轻一推他的手背,就把云集手上的糖汁全蹭在了他鼻尖上。
云集鼻尖上沾着一点巧克力,怒道:“丛烈!”
丛心半天从厨房里探个头,正好看见这一幕,立刻朝着丛烈皱眉,“你别闹云云了,他不舒服呢!你让他好好休息会儿行不行?”
“你们娘儿俩就合伙欺负人吧!”丛烈把云集腿上的糖全放进袋子里提走,“没收。”
云集下巴皱起来,瞪他,“丛烈,还给我。”
丛烈从兜里找了一个云集喜欢的夹心巧克力,举着,“最后一个。我给你冲点儿热可可,不许吃糖了。”
云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就吃过一碗粥,丛烈担心他一口气吃一堆糖容易烧心,而且等会儿可能还不好好吃正经饭。
刚去冲个热可可的功夫,丛烈看见云集又探着身子去摸茶几上的糖兜,干脆把袋子拿到电视柜上。
他回到沙发边,把杯子递给云集,“这个比那个好。”
云集将信将疑地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又甜又温暖的可可顺着食道滑下去,云集惬意地舔了舔嘴唇。
确实还不错。
喝完一整杯热可可,云集老实了,蜷在丛烈背后昏昏欲睡。
丛烈剥完那一把蒜,把手指擦干净,一只手轻轻搭着云集的后腰轻拍。
过了一会儿人睡熟了,丛烈才起身到厨房给丛心帮忙。
丛心看见他进来还往外轰,“你甭跟这儿凑热闹了,你去看着点儿云云。别等会儿他醒了旁边再没人,又该难受了。”
丛烈透过厨房玻璃往外看,“没事儿,我看着呢。你亲生这云云嘴巴刁着呢,那个羊肉我得先处理一下,不然等会儿他真不吃。”
云集身体太虚弱,胃口又差,总不能天天就吃西红柿炒鸡蛋那套老三样,到时候他吃腻了更麻烦。
这段时间丛烈在家里,就想把云集的身体养好,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都少受点罪。
说起来云集的胃口,丛心就又来了火气,手里的豆角摔摔打打的,“云家那群都叫什么玩意儿?好好的人把身体祸祸成这样?真不是个东西!”
“今天早上你不是出去办手续吗?这孩子醒了以为身边没人,就迷迷瞪瞪掉眼泪……换谁看见谁不难受啊!这要我家孩子,我拼了命也不能叫他受这罪!”
“哎哎妈,往后云云就是你家孩子了,别喊,”丛烈的声音放轻了,朝着外面扬扬下巴,“等会儿吵醒了。”
丛心还嘟着嘴,但是手底的动作和声音都放轻了,“他们家人是不是有病?大雪天让人家孩子跪病了,完了不闻不问电话也不打一个?自生自灭啦?要是我们没看着,出大事儿他们就是杀人了……”
丛烈不想帮云家说任何一句话,但也不想让丛心一直生气,就把话题稍微转了转,“云集的手机和一些证件都还在他家,别人也联系不上他。等过了初一吧,我再去给他补个电话卡。”
丛心想了想,“你之前不是说云集有个和他不错的亲弟弟,怎么也没见他护着云集,现在都不找他哥?”
“估计要和云集说分家的事,他爸把云舒送国外过年去了。”丛烈不想讨论云集家那帮人,“但以后不管谁找云集,都得通过我。”
除非丛烈死了,他都不会让别人再碰云集。
丛烈给羊肉调了个去腥膻的料汁,刚用盆腌上,沙发上就有点动静了。
他擦干净手,正好赶上云集睁开眼。
丛烈在沙发前面蹲着,“怎么不睡了宝贝?我在这儿呢。”
“腿疼。”云集看见他,又疲惫地闭上眼,忍不住地皱眉。
医生说过这两天可能还是会疼,但也不能一直用药,能克服就克服,止疼药多少都有些伤肠胃。
丛烈把人从沙发上抄抱到腿上,轻轻给他捋膝盖,“好点儿吗?”
云集小口小口地吸着气,把脸埋进他肩窝里。
丛心不放心出来看,轻声问:“又难受了?需要吃点儿止疼的吗?”
“不用,妈,你帮我接桶热水吧。”丛烈护着云集的后背,跟丛心说道。
“行。”丛心弄了一桶热水回来,帮着云集把小腿泡进去,又小声交待丛烈,“你给云云揉揉腿,太受罪了这……”
“行,我知道,妈您做饭去吧。”丛烈把云集身上的毯子整理了一下,“自己能坐着吗?我给揉揉腿?”
“能。”云集回答他,手臂却圈紧了。
“没事儿,没事儿。”丛烈知道他难受,扶着他的后腰拍抚,“抱着呢,嗯?”
云集不想动,丛烈就没让他折腾,只是让他尽可能舒服地靠着自己。
等了一会儿,腿上的疼劲缓过去了,云集开始不好意思了,“我自己坐着。”
“行了。”丛烈没松手,“等会儿中午我们吃肉丸子汤,好不好?”
“羊肉丸子?”云集的鼻尖皱了起来,似乎不是很愿意。
“还做别的啊,我跟我妈吃肉丸,给我们云云干喝汤,就不臭了。”丛烈揉了揉云集的肚子,“我们学长真好养活啊,每天喂一碗粥两个糖一碗汤就饱了。”
云集扶着他的肩膀,朝着厨房里面望,“真的吃羊肉吗?”
他也不好意思大年三十儿地在别人家挑食。
哪怕丛烈没关系,他也怕给丛心添麻烦。
他正张望,丛心拿着一个筷子头出来,“丛烈,你尝下这馅儿的咸淡,我怕云云口轻不敢多放盐。”
对于丛心三句话不离云集,丛烈已经习惯了。
他单手护着云集,把筷子接过来稍微抿了一下,“嗯,欠点儿,再放一勺半。”
云集好奇地盯着他手里的筷子。
丛心忍俊不禁,“你也要尝尝啊?”
就云集那个肠胃,丛烈哪敢让他碰生肉,直接把他挡开,“他不尝尝,等会儿做好了给他尝熟的。”
丛心笑眯眯地把筷子接回来,“没事儿,这个汤云云等会儿先尝一小口,不喜欢的话家里好多别的吃的呢。”
云集不再说那些客套话,只是好奇地问:“阿姨,丸子汤用冬瓜炖吗?”
他记得丛烈是这么说的。
“你胃凉,不能多吃冬瓜,用白萝卜炖的,可以吃吗?”丛心听丛烈说了云集吃东西挑得细,又有点犹豫,“不喜欢萝卜,就让丛烈去现买点儿冬瓜?”
“不用不用,我都行,都可以。”云集只是出于礼貌问一问,没想添麻烦。
他尤其不想让丛烈出去。
他没那么想吃冬瓜。
好在丛烈也没提别的,除了中间给他换了一次泡脚的水,一直在他身边陪着。
腿还是会一阵一阵疼。
疼得厉害的时候丛烈就把他抱起来安抚。
云集过去强撑得太多了,第一次一张手就有怀抱来平复疼痛。
像是一种反复地自我奖赏与验证,云集疼的时候要张手,不疼的时候偶尔也要张手。
丛烈没有一次让他落空。
泡完热水舒服多了,云集把丛烈轰到厨房帮忙。
没一分钟,丛烈又被轰出来了。
“你俩商量一下吧,到底把我发配到哪儿?”丛烈在厨房门口摊手,“我怎么突然这么不受待见呢?”
丛心占着手,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你等会过来调个味儿,别的不用管,照顾好云云就行了。”
丛烈只能回到沙发边,叹了口气看着云集,“之前我还觉得你像我妈亲生的儿子,现在又觉得不像了。”
云集皱着眉看他,“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现在觉得得是隔辈儿人,才能这么亲。”丛烈摇摇头,“要不是学长比我还大几岁,我简直要怀疑你是我妈失散多年的亲孙子。”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云集笑着揪了一下丛烈耳朵,“敢占你学长便宜了!”
“不说不说!”丛烈求饶,虽然云集揪得一点也不疼。
他摸摸云集的后背,“饿不饿宝贝?”
“我刚吃完糖就睡了一觉,什么都没干,怎么会饿?”云集把丛烈按到沙发上摆好,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枕在他身上。
“人医生说了啊,养肠胃少食多餐,”丛烈顺顺云集的刘海,“这不挺好吗?我家云云一天吃好几种好吃的。”
“多麻烦。”云集有点嫌弃自己。
他抠着丛烈睡裤上的匝线,揪住一个线头就要拉开。
“那怎么会呢?”丛烈抓住他不老实的手指头,“我沾你的光,不就也能一天好几种。”
云集跟他闲扯了一会儿,真在饭点准时饿了。
“有米饭有粥有面条,”担心云集腿不方便,丛心把菜都端到客厅来了,“你俩看着爱吃什么就自己吃。”
“我们去餐桌上吃吧。”云集端起一盘菜,想起来。
今天过年,他不想让全家迁就自己在茶几上吃饭。
“别动别动,”丛心把他按住,“云云听话,咱们就在这儿吃。”
云集只好又端着盘子坐回去。
丛心看着丛烈把最后的丸子汤端过来,在云集身边坐下了,“云云你自在点儿,以后这儿就是你自己家,没那么多讲究。”
云集乖乖点点头,给自己舀了一小勺米饭。
丛烈把一碗汤放在自己跟云集之间,先夹了一颗丸子尝了尝,“我妈的手艺可以算是突飞猛进了,现在让我调,都做不出这么好的味儿来。”
“得了吧,我就一工具人,你让加什么就加什么,怎么又成我的功劳了。”丛心嘴上这么说,但脸上还是笑开了花。
丛烈叮嘱过不让劝云集吃饭,丛心只是把自己做的几个菜尝了一遍,“用你们年轻人的话,基本都没翻车,完成组织的任务了。”
丛烈又从小碗里夹了一颗丸子,就着米饭吃了,“啧,这草原上的羊就是不一样,多汁又新鲜,一点膻味儿都没有。”
丛心心领神会地一笑,也给自己盛了一碗,“汤的味道也不错,秋冬天就得喝羊汤。”
稍微迟疑了一下,云集从丛烈放下的碗里挑了一颗看起来尤其小一点的丸子。
他试探着咬了一小口,鲜美的汁水立刻随着肉丸的开裂在口腔中迸发,带着白萝卜清淡的甘香,一点也不油腻。
他之前都没注意过羊肉会这么好吃。
然后云集就又夹了一个。
这时候他发现汤里的丸子有大有小,乍一看之下不大齐整。
但仔细看就能发现其实就是俩尺寸,大的差不多比乒乓球略小,小的也就一元硬币那么大。
好像就是专门捏了两种不同的大小。
默默地,云集专捡着那些小号的丸子吃,很快把那一碗小丸子剔干净了。
明明碗里还有大丸子,丛烈又起身去盆里盛汤,捞进来一众新的小丸子。
“吃菜,”丛烈夹了一块萝卜到云集碗里,“这个也好吃。”
云集咬了一口。
萝卜浸满了浓厚的羊汤,软烂得几乎入口即化,肉香间带出植物特有的清甜。
云集吃饭慢。
丛烈要一直盯着他吃蔬菜,自己吃得很随意。
看云集基本什么都还肯吃一点,丛心也算舒了一口气,“今儿晚上吃饺子,云云想吃什么馅儿的?”
过去在他自己家过年,云集基本有什么吃什么,也没太关注过饺子的口味。
厨房往上送什么,他吃个一个两个应付过去,就算是把年过了。
没人关注过他喜欢什么饺子馅儿,包括他自己。
所以被丛心这么一问,云集有点茫然地眨眼,“就……都可以,我都喜欢。”
丛烈在一边“吃吃”低笑,“妈,云云最喜欢吃蔬菜,我们就给他包纯素馅儿吧!就大白菜的吧!放点虾皮提味儿就够了。”
“……”云集的嘴角肉眼可见地向下垂了,“大白菜……”
丛心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好了好了,知道了,给我们云云包肉馅儿的。”
说完她又给了丛烈一巴掌,“你别老逗人云云,你怎么这么讨人厌?”
丛烈冤枉,“妈,我替您把他想吃什么问出来,您怎么还恩将仇报呢?”
虽然家里就三口人,但丛心今天心气挺高,下午三四点就开始准备晚上的饺子。
她把豆角交给云集择,问他:“你们以前都是什么时候吃饺子?晚饭一起吃还是等夜里十二点?”
云集如实回答:“年夜饭一般和很多人一起吃,然后过十二点的时候如果我在家,厨房会给我送一盘饺子上来,我自己吃。”
在他印象里,过年就纯粹是一个形式。
他们父子三人就算能聚在一起,也还会有许多外人。
等外人不在了,后面的形式就走得更简略。
丛心听完,没说什么,“那行,咱们今天晚上的饺子就跟晚饭一起张罗了。想等跨年就到十二点再象征性地吃点,累了就早点休息,好不好?”
考虑到云集的身体,丛心舍不得他熬夜。
但毕竟他跟丛烈都还孩子心性,除夕就这一天,丛心也不想让云集遗憾。
云集这才明白丛心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有些受宠若惊,“我行的,我几点吃都行。”
“好,那等会儿我把面和好,你跟丛烈负责包饺子,行不行?”丛心检查了一下云集择过的豆角,“真仔细,比丛烈做得好多了。”
云集不会包饺子,扭头看丛烈。
丛烈正专心致志地给云集揉腿,忽略丛心一如既往的拉踩,“行啊,我俩包呗。”
“真好孩子。”丛心揉了揉云集的头发,夸完走了。
丛烈整个人就是目瞪口呆,“怎么回事儿?怎么我答应包饺子,就光夸我云云呢?”
“可是我不会包饺子。”云集一边笑,还有点发愁。
他能写字会下棋,但是这类生活类的技能,他确实有所欠缺。
“那我不管,刚才都没夸我,夸谁就让谁包。”丛烈开始耍无赖了,“等会儿我妈把馅儿调好面和好,我就在一边欣赏我云云包饺子独奏——《片儿汤奏鸣曲》。”
云集有点怕丛烈真甩手撂挑子,抓过丛烈的手机开始从网上学怎么包饺子。
看了几个视频,云集逐渐不着急了,“也没有很难,我觉得我行。”
丛烈护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笑得发抖,“我也觉得你行。”
丛心拌馅的时候要让丛烈把关,只是几分钟功夫,云集就扶着墙跟过来了。
“真是不老实。”丛烈吐槽了一句,赶紧把人抱回沙发上,“让你别下地别下地,非要乱动,疼的人不是你?”
云集不服气,“我也想看调馅儿,我不能看看吗?”
“丛烈,不许欺负云云!”丛心把调料拿过来,瞪着丛烈,“他要看就在这儿调呗,你说他干什么!”
丛烈没脾气了,“……行,我道歉,我错了。”
但是他又忍不住跟云集说:“医生说这两天避免走动。宝贝你就克服今天一天行吗?你有什么事儿就喊我,别自己乱动。明天你想干嘛干嘛,好不好?”
刚才他真吓一跳,要是云集再磕着碰着他都不知道怎么办好。
丛心难得帮她儿子一次,“丛烈这回说得在理,医生不是说这一两天腿上还不能吃劲儿吗?你就支使丛烈呗,反正他这两天都放假。”
在雪里跪完腿就是会疼的。
以前有一次云集也是犯了错被罚跪,跪到一半家里来了客人。
云集起来换了身衣服,迎接招待。
那时候他每走一步膝盖就像刀割一样疼,还是得表面如常地带着客人参观云家的宅子,寒冬腊月里走出一身虚汗。
但现在他有人管着了。
云集低着头,想起以前的事,眼睛就有点发酸。
丛心仔细打量着云集,直接抬手轻掴了丛烈后脑勺一下:“你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你!”
丛烈捂着自己的头,眼睛瞪大了,“我又怎么了!”
“大过年的,你凶我们家孩子干嘛?!”丛心把云集搂到自己怀里,接着训丛烈,“不就走了两步路吗?不能好好说吗?云云还病着你就吓唬他,刚还不是因为你没看护好?你要就在跟前儿,人云云会下地吗?”
丛烈刚想说“难道不是您不会调味我才过去看一眼的啊”,就看见云集抬手把丛心回抱住了,“……”
云集本能地拥抱温暖。
好像抱着丛心,过去那些他跪过的寒冬腊月不在了,那些表面风光的痛楚也就不在了。
“没事儿没事儿,不理那个混球儿。”丛心揉着云集的后颈安抚,“不难受宝贝。”
“真行啊。”混球丛烈叹了口气,到厨房把面和饺子馅都搬客厅来了,又去洗手间投了一条热毛巾。
等着把丛心支去擀饺子皮了,丛烈在云集身边坐下,“花猫,抬脸。”
云集红着一双眼睛看他,任由他给自己擦了把脸。
“怎么又难受了呢?”丛烈给他把眼泪擦干净,低声哄:“因为我说你了?我往后不说了,行不行?”
他扶着云集的后背,不住地轻揉。
其实丛烈知道无论云家对他怎么样,云集刚从云家出来,都不可能一点伤心都没有。
他甚至觉得云集一直离不开人,可能主要就是因为没安全感,腿疼只不过是个借口。
“我没事儿。”云集否认,“没难受。”
“好好,没难受。”丛烈嘴上答应,仍然把他在怀里捂了好一会儿。
见云集一直没什么动静,丛烈把他从自己怀里剥出来一点,却发现他在看自己。
他整理了一下云集的碎发,笑了,“没睡着啊?那我们包饺子吧?你不是刚跟网上学的?”
正好丛心拿过来一摞饺子皮,“你俩包啊,包成什么样儿算什么样儿,今天晚上吃什么就全仰仗我家俩小朋友了。”
“只有你宝贝云云是小朋友,我是个劳心劳力不讨好的苦力工。”丛烈为自己鸣不平。
丛心走到一半扭头看他,“也行。”
云集抿着嘴笑了。
“哎你乐什么?”丛烈逗云集,“看见丛女士损我你就美滋滋是不是?”
云集笑得更开心了。
“你就美你就美,”丛烈抱着他坐自己腿上,“包饺子吧,展示一下你的学习成果。”
云集没在怕的,从桌子上拿了一张饺子皮,软软地摊在手心里打量,“这怎么这么软?”
他刚看视频的时候,感觉那个饺子皮可听话了。
丛烈扶着他的腰,很耐心,“没事儿,直接往上面放馅儿。”
云集用勺子往饺子皮中间放了一小坨馅,“这样?”
“非常好,”丛烈点头,“也可以再多放一点儿。”
云集就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小坨,“这样?”
“完美。”丛烈不吝于夸奖他,“可以捏起来了。”
云集分别夹住饺子皮对称的两点,用力捏在一起,然后又从两侧向中间捏合。
好像很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他骄傲地把刚捏好的小饺子展示给丛烈,“好了。”
“特别好。”丛烈在他后腰揉着,“捏吧,都让你捏了。”
云集又打量了一眼自己包的饺子,突然感觉有点问题,“我这个边儿……是不是留得太宽了?”
“没事儿,你就留这么多,留少了容易破。”丛烈把他包的小饺子放在竹案上,稳稳立住。
云集不太好糊弄,“你包一个我看看。”
丛烈只能也拿了一个饺子皮,三下五除二包了一个圆滚滚的大饺子。
“你再包一个。”云集亲自选了一张饺子皮,皱着眉命令他。
他简直怀疑丛烈跟他用的不是一种饺子皮。
丛烈随手就又包了一个皮薄馅大的饺子,和前面那个一模一样,几乎能算是标准化作业。
站在那两个耀武扬威的大饺子中间,云集的小饺子越发显得可怜巴巴的。
“你是不是教得有问题?”云集狐疑地看着丛烈,“你偷偷保留核心技术。”
丛烈真的要冤死了,“你从网上学的,怎么是我保留技术呢?要保留也是网上保留啊。”
云集不同意,“可是刚刚是你说馅儿放够了。”
丛烈百口莫辩,决定要让他自己体验一回。
他给云集拿了一张饺子皮,“来,你想放多少就放多少,包吧。”
云集比划着丛烈刚包的那两个饺子,用力挖了一大勺饺子馅放在面皮上。
就很奇怪。
丛烈只要两个手一拢,饺子就成型了。
看起来没有丝毫难度。
云集不一样。
他捏住左边,馅儿就从右边跑出来;捏住右边,左边就漏了;两边一起捏住,可怜的饺子直接开膛破肚,飘出一缕难以瞑目的豆角香味。
“怎么办?”云集向丛烈求助。
丛烈也不笑话他,把那个面目全非的饺子接过来,稍微整理了一下,几个地方一捏,变成了一个面元宝。
丛心中间过来检查进度,一看桌子上五六个歪歪扭扭的小饺子和明显被抢救过的奇形怪状面点,乐了,“挺好,你俩慢慢包,还早着呢。”
后面云集逐渐摸索到了技巧,包得越来越有模有样了。
除了速度慢点,几乎能以假乱真地混入丛烈的大饺子大军。
快到五点的时候,丛烈看时间差不多了,利落地把剩下的二十个饺子皮包完,端到厨房去了。
云集在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好像这么会包饺子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晚饭桌子上,云集难为情地审视着他自己包的那些皮大馅小的饺子们。
因为面皮富裕出来太多,被开水一煮,虽然没破漏,却水灵灵地延展成了一大片。
饺子也像是条雪白的大尾巴金鱼,小小的身子大大的裙摆。
他自己夹了一个尝了一半,看看丛烈,“……”
馅很好吃,但是,大部分都是皮。
“怎么了?”丛烈把他碗里的半个饺子直接拨嘴里吃了,“挺好啊,我就爱吃这样的。”
他把三盘里跟这个小饺子“同宗同族”的“大尾巴”全捡出来放自己碗里,“全是我的,别跟我抢。”
“抠门儿得你,”丛心把最后一盘饺子摆上桌,“还没开始吃,你就开始抢彩头了!”
云集稍微松了口气,夹了一个丛烈包的饺子。
说起来很奇怪,明明都是一样的皮一样的馅,他就是觉得丛烈包得要好吃一些。
吃饭的时候,丛心稍微问了问云集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工作,劝他要不是太忙就在家里休整一段时间。
“我跟朋友准备一起做一家娱乐公司,这段时间就要开始准备起步了。”云集回长辈话的时候,习惯性地放下手里的筷子和碗。
“没事儿没事儿,咱们家里都是一边吃一边聊,别紧张。”丛心摸摸云集的手,“你要是还不适应,我们晚点儿说也是一样的。我就是单纯觉得你这段时间在家里休息休息,把身体养好了再工作也不迟。”
云集把碗筷拿起来,“其实我很多工作都可以是线上完成的,不会很繁重。”
说不繁重只是宽慰丛心,他几乎算是要白手起家,自然是不可能轻松的。
丛心“哦”了一声,还是不很放心,“那工作需要抽烟喝酒什么的吗?我听说那些上班的年轻人……”
“妈,您可别这时候审他了,”丛烈伸手搭住云集的腰,安抚地捋了捋,“我不会让他抽烟喝酒的,您放心吧。”
“你还没云云懂事儿,指望你?切。”丛心摆摆手,“行了,我不问你们这些小崽子了,操不过来这些心。”
丛烈想了想,觉得那事早晚绕不过去,轻描淡写地一提,“妈,我不去外头念书了啊,定了。”
丛心的筷子一顿,又接着吃起饺子,“知道了。”
见丛心没再像以前那么劝他,丛烈还有点吃惊,“妈,您没有其他发言啦?”
丛心撇撇嘴,“你这一阵儿一阵儿地跟我下小雨,不就是为了等这一天的‘正式通知’?”
自从今天早上接了他俩回家,她就大概明白了丛烈为什么不能走。
要说她觉得丛烈这种堪称巨大的放弃不可惜,那是虚伪。
但她知道自己劝不动丛烈,而且谁也劝不动。
那就算了。
如果结局总是一样的,那还不如过程简单些。
晚饭吃完,他们仨挤在沙发上一起看了一会儿春晚。
看小品的时候丛心带头边乐边吐槽,云集有样学样也哈哈哈笑个不停。
他尤其喜欢听丛心吐槽。
丛心一会儿说不应该在这种全民欢庆的时候催生,一会儿说下梁歪了就是因为上梁不正,但茬儿总是往下梁身上找就纯纯属于有病。
云集听见什么都乐,枕在丛烈腿上接他给自己剥的瓜子仁。
等到后面开始歌舞表演,云集慢慢就没声了。
丛烈低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时间,向着丛心偏头,“十点多了,休息吧?”
除了有时候要等丛烈放学,丛心也没有熬夜的习惯。
她摸了摸云集的头发,“这孩子昨天肯定没休息好,别熬了,早点睡得了。”
等丛心先去洗漱了,丛烈把电视关上。
刚想把云集从沙发上抱起来,人醒了。
稍微抬了抬眼,云集刚睡醒不认人,抗拒地推他。
“没事儿,是我。”丛烈低声哄他。
云集的手就变推为抓,揪着丛烈的衬衫,细瘦的手指攥出一点粉红。
“睡吧,我抱着回卧室。”丛烈关照着他的腿,把他抱稳了。
云集像是个缩回壳里寻求庇护的小蜗牛,伸手圈着丛烈的脖子,把自己埋起来。
“好了好了宝贝,我在。”丛烈知道他睡着了更黏人一些,不住地轻声安抚。
关上灯,丛烈小心地把云集护进怀里。
听着云集的呼吸重新慢下来,丛烈的心也变得柔软。
他想起来自己没见云集的时候,先给人家脑补了个拽得二五八万的人设。
刚见到他,又觉得云集简直面面俱到完全是个投胎能手,注定什么苦头都没吃过,纯粹到人间享福来了。
结果一步步接触下来,他才发现云集一身风光之下其实连一块好皮肉都没有,只有面目是完整漂亮的。
京州的雪已经停了,纱帘外隐隐能看见皎皎的弦月。
柔和的月光落在云集脸上,勾勒出他柔和美好的轮廓,让丛烈用目光描摹。
平常云集的唇色就算不上红润,现在病着,几乎就只有一点淡淡的粉,在月色中如同是一瓣柔嫩的晚樱。
只是看看,丛烈都忍不住心疼。
他轻声回答:“我会对你好呀,我一辈子都对你好。”
云集有点被月光照醒了,抓着丛烈的手指又攥紧了一些。
丛烈怕他又腿疼,轻声问他:“怎么了?还好吗?”
云集把他往自己跟前揪,力气很小,但又很执拗。
丛烈配合着他,等他把脸埋起来才明白,他在拿自己挡光。
十二点了,窗外的远处此起彼伏地升起五光十色的烟花,光华过后留下白茫茫的烟尘。
短暂的沉寂之后,又不断有新的烟花腾空。
是看重年节的京州人特地到城外去燃放的喜庆。
“云云?”丛烈揉了一下云集的耳垂,“看烟花吗?”
云集在他怀里蹭了蹭,惺忪地抬起头来,“在哪儿?”
“看外面。”丛烈扶着他坐起来。
云集没睡醒,把下巴抵在丛烈肩头,眯着眼睛向外看。
起初他还有些睁不开眼,逐渐他的眼皮抬起来,漂亮的瞳孔里映出金色的华彩。
新的一年,如同生命伊始。
“宝贝,”丛烈回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祝你永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