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过了一个多礼拜, 云集的身体明显见好。
云舒那个小学期的课上得有一搭没一搭的,几乎顿顿跑到云集家里来蹭饭。
“不愧是满绩的学生,学习能力就是不一样。”丛烈看了看云舒包的饺子, 淡声夸了他一句。
云舒看似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手底下却包得更起劲了。
丛烈包十个, 他能包五六个。
包着包着, 云舒朝外头看了一眼, “但是我觉得特别怪, 为什么我哥总都能吃出来哪个菜是你做的呢?每次一桌菜里面就算只有一个是我做的,他也不怎么吃。”
丛烈耸了一下肩, 很直白,“他吃不出来哪个是我做的,只是分得好吃不好吃。这很正常,你才开始学, 多练练就好了。”
云舒挺不服气, “这个小学期结束之前, 我就能以假乱真。”
“嗯,加油。”丛烈淡淡地回了一句。
又默默包了几个饺子, 云舒眯起眼睛看了一眼丛烈,“你现在对我哥,到底是什么想法?”
“没想法。就像当初说好的,纯在他工作方面搭把手,等他身体彻底痊愈我就搬走。”丛烈说得很平静。
云舒试图从他的表情里找出一丝破绽,低声嘟囔:“你这套路我见多了,你之前不就借着工作的名义缠着我哥吗?你说等他身体好了就搬走, 然后也一直不搬走, 现在又趁着他身体不好, 故意哑着个嗓子在这里装可怜。”
“是吗,我装可怜了吗。”丛烈笑了一下,摇着头把一个新包好的饺子放下。
“你过去做错的事不止一件半件,但……”云舒话说得犹犹豫豫的,心里莫名有些没底,“反正到时候你要是为了追回我哥再让他受伤,我……”
“我知道,你要跟我拼命。”丛烈停下手里的动作,略带不耐烦地打断他,“云舒,你要是想保护你哥,就得早点成熟起来。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不能从于隋卿这件事里学到什么吗?”
云舒有点理亏地闭嘴,恶狠狠地把手里的饺子皮捏合。
等着饺子煮个差不多,丛烈洗好手朝大门走,伸手捞起了门口的外套。
云舒从厨房里探出个头来,“马上吃饭了,你现在要出门吗?”
“嗯,你们吃你们的,我今晚不回来了。”丛烈刚说完,云集就从沙发上扭头看了他一眼。
只是很短促的一眼,丛烈察觉到了,走到沙发边蹲在云集面前,“今天晚上云舒留在这儿陪你,你一个人行吗?”
“什么叫我陪着还就我哥一个人行不行啊?丛烈你说的这也叫人话吗?”云舒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从厨房里冒了出来。
丛烈没理他,依然仰头看着云集,“睡觉之前记得再吸会儿氧,药我都给你放床头柜上了,你直接按标好的时间吃就行。”
云集低头继续看腿上的文件,“你什么时候搬走?我病好了,工作上我自己可以了。”
“你下周正式复工的话,我准备这周末走,搬家公司已经预约好了。”丛烈低声说完,笑了一下,“我工作室里最近有不少人闲着,我把他们的资料发你邮箱了,如果你有用得上的,就直接让他们去瀚海帮忙,工资我出。”
随着瀚海的摊子越铺越大,云集手上的人手一时间数目跟不是,总是紧张的。
他没有直接拒绝,“如果我需要人手,我会自己开工资。”
丛烈很轻地在他膝盖上揉了一下,“也行,我跟梁超打过招呼,新工作室的人任你差遣。”
云集抬起眼睛,眼睛一眨不眨地把他看了一会儿。
很久没有被云集这样注视过,丛烈有些紧张地清了清嗓子,“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去治嗓子?”云集问完,又低下头,把手底下的合同翻了一页。
“我在吃药了,”丛烈似乎早就准备好了答案,“过段时间就没事儿了。”
说完他又替云集补充,“我知道你并不是在关心我,你不用担心我会那样想。”
“嗯。”云集淡淡地回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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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烈出门的时候,梁超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看见他上车,梁超一脸的愁云惨淡,“直接去医院?”
“要不然呢?先去游乐园坐圈儿摩天轮吗?”丛烈笑了笑。
“烈哥……之前跟你说多少回不能拖不能拖,你非要跟这儿伺候云总,一直这么拖,现在……”梁超忍不住地吐槽。
“我感觉我现在真是不行了。”丛烈叹了口气。
梁超小心翼翼地问:“烈哥,医生不是说不一定是……吗?要开了刀取病理才知道啊!”
他不肯把那个字说出来。
好像只是提一提,都很不吉利。
“我不是说我的病。”丛烈不以为然地扬了扬眉。
梁超依旧很小心,“那你是说什么?”
“我是说连你都已经敢教我做事了。”丛烈撇着嘴一笑,很轻松。
“真的烈哥,我简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劝你。”梁超叹了口气,“就算不说你是歌手,就退一万步,以后你不唱歌了,你也不能对自己这么大意吧?那万一……”
“我有数。”丛烈的笑淡了一些。
“这种事儿医生都没数,你能有什么数?”梁超的郁闷已经击退了恐惧,不知死活地继续说:“云总有自己家的人照顾,你在这儿没日没夜地连轴转,就算把命赔进去,人家也不一定领情啊……”
“我不需要他领情。”丛烈靠在后排的椅子上,声音低了许多,“他最好不领情。”
这一句把梁超的心都说凉了,咽了咽口水,“哥,咱先把手术做了,别想太多。”
丛烈吸了一口气,闭上眼靠向后一仰,“我没想。”
因为丛烈的身份特殊,他们私下约了邻省三甲的知名专家到本地的私立医院操刀,单算一次出诊费就是小六位数。
声带手术前要提前一天做雾化和常规检查,以及输液做消肿。
丛烈这边的留置针扎好,消肿针都输上了,手机响了。
他把手机从兜里摸出来,滑开接听,“云舒?”
“喂?”云舒听着有点着急,“你在哪儿呢?”
丛烈皱着眉,“怎么了?你别着急,慢慢说。”
“中午吃完饭,我哥就一直有点窝着腰,我问他他还说没事儿。”云舒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偷偷打电话,“然后他看了一会儿合同就上床躺着了,我喊他去医院他也不肯去,非说只是稍微有点胃疼一会儿就好了。”
“但是半天了,我看他那屋也没动静,我害怕他又自己忍着。”
“嗯。”丛烈用肩膀夹着手机,直接把手上的留置针拽了下来,“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云舒快急疯了,“我现在叫救护车吗?”
“你别动他,到客厅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找一个写着‘饭后2’的药盒,黄色……”丛烈已经起身了,“算了,你先给他倒点热水喝,我马上回家。”
梁超在后面追他,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烈哥,你去哪儿啊?明天手术了,专家都到酒店了。”
“云集不舒服,我回趟家。”丛烈直接就上了驾驶座。
梁超怕他给自己直接扔医院,赶紧跟着上了副驾驶,“啊?那俩专家这周只能约到明天一天,而且明天不做下次还得重新给出诊费。”
“那就重约。”丛烈稍微看了一眼倒车镜,很快把车开出了停车位。
梁超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直接闭嘴靠在了座位上,重重叹了口气。
丛烈刚进家门,云舒就迎上来,小声问他:“要不直接叫救护车?但我怕……”
“没事儿。”丛烈洗了个手,边从客厅找药边问云舒:“他吃完饭喝凉水了吗?怎么会突然胃疼呢?”
这段时间他一直盯得很仔细,云集一次肠胃都没闹过。
云舒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我记不得了,我没注意。”
“以后你盯着他一点儿,他不能碰凉水。”丛烈快速说完,就进了云集卧室。
云集背对着卧室门,在床上蜷着,一看就是不大舒服。
丛烈在床边坐下,摸了一下床头的水杯,还是热的。
“起来吃个药。”丛烈扶着云集坐起来,“疼得厉害?”
云集脸色不太好,额角上都是汗,“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丛烈轻轻摸他的额角,皱了皱眉,“怎么不知道吃药呢?”
“吃药也没用,我睡一觉就好了。”云集又痛苦地弯腰,紧紧压着肚子。
丛烈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低声哄着给他递药,“先把药吃了,等会儿我们揉揉就不疼了。”
云集不说话,只是把药仰头咽了。
“喝口水。”丛烈给他扶着杯子,喂了他一口水。
云集抬手蹭了一下嘴角,声音没什么力气,“谢谢,你出去吧。”
丛烈搂着他没松手,小心护着他的上腹,“等你不疼了,我马上出去。”
云集想说话,但是他疼得没力气,忍不住地抓住丛烈的衣服,“嗯……”
“不疼了,不疼了,”丛烈直接把他从床上抱起来,方便他屈起腿,“揉一会儿就不疼了。”
除了丛烈,云集生病几乎没让任何人照顾过。
他太习惯硬撑,一声疼不肯喊,只是颤巍巍地呼吸。
“没事儿了,马上不疼了。”丛烈一手护着他的背,一手轻轻给他揉着上腹,轻声安抚,“好了,我在,马上就不疼了。”
可能是病中形成的某种条件反射,也或许是一直没什么用的药物慢慢发挥了效力,云集真的感觉到疼痛在逐渐消退。
他用额头抵着丛烈被肩膀撑开的棉质T恤,吞咽着调整呼吸。
“这次全怪我,应该出门前给你准备一杯温水。但是以后可不能喝凉水了,知道吗?”
云集感觉到丛烈在轻轻摸自己的眉骨,正准备反对,就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云集睁开眼睛,“你流血了?”
丛烈看了一眼自己手背上,确实有一块蹭开的血迹。
可能是他拔留置针的时候没太注意弄破了,刚才洗手的时候又把伤口搓开了。
“碰了一下,不要紧。”丛烈浑不在意地抽了张纸巾,把手擦干净。
他给云集掖好被子,“好点儿了吗?还疼吗?”
“没事儿了。”云集撑着床要起来,“我今天的合同还没看完。”
丛烈没松手,“我来看,你别起来了,休息一会儿,我看一样的。”
“不一样,我不能总……”
“……不能总依赖别人,我知道。”丛烈接住他的话,“但你现在状态不好,效率也没我高。不如早点把身体养好,不管你之后是想做什么,都更自由。”
丛烈贴着他的耳边,声音很低,郑重中少了几分温柔,“不舒服的时候就是要休息的。你活到第二次,总不该老让我提醒你自己最重要,对不对?”
他的气息没多逗留一秒,一触即离。
留下一缕不轻不重的疏离。
扶着云集躺好之后,丛烈很快就带上门出去了。
看着云集没跟出来,丛烈稍稍松了口气,就着门缝确认了两眼他睡下了。
“叫救护车吗?”云舒还在门口打转。
“叫什么救护车?”丛烈一挑眉,朝客厅歪了下头,“你跟我过来一下。”
他走到茶几边,把抽屉拉出来,“你拿手机备忘录记一下,我跟你说什么药是干什么的。”
云舒看着那一抽屉药,心里一揪,“这都是我哥吃的?”
“你这是什么表情?”丛烈拿出一盒来指给他看,“只有这种写着‘一日几次’的才需要天天吃,别的分情况,所以我让你记。”
丛烈把所有药都拿出来,跟云舒说一样就放回抽屉一样。
等所有药都讲完了,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具体吃的方法和时间我在冰箱上贴了一份,电子版表格我微信你。”
等交待完,他就拿起云集看了一半的文书,认真地看了起来。
云舒捧着手机翻看云集吃药的表格,迟疑了几秒,问他道:“你……是要去什么别的地方了吗?”
丛烈低着头半晌没说话,最后笑了一下,“能去哪儿?只是快要搬走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