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到学徒们的住处去看看如何?”
一直默默跟随的骑士突然出声。
法布尔本计划带大祭司参观新修筑的庭院,闻言有点尴尬,好在大祭司这次与他是一样的想法。
“孩子们的房间,我们未经允许进入,并不妥当。”
克劳德希望国王能打消奇思妙想。
“我们敲敲门,若是无人应答,就不进去了。学徒们如何利用空闲时间,也可以作为考核的部分。”
奥古斯特笑着说,想借此合理将凯兰引见给克劳德。
克劳德勉强接受这个解释:“确实,应该在空余时间也要严格要求自己。”
奥古斯特唇角微翘,想到能参观凯兰的房间,脚步变得轻快。
法布尔有点慌,赶紧先解释说那些学生们年龄很小,比较顽劣,经常把墙壁和家具弄得乱七八糟,但因为财政拮据,还没有来得及翻修。
然而,他没能拦住他们。
学徒们所住的是石头垒出的老旧房屋,破碎的地方,仅仅放了几块木板用以挡雨。
走道中阴暗潮湿,好些烛台已经用尽蜡烛,无法点亮。
偶尔能见黑暗处有老鼠跑过。
就像是鸽子笼一般。
奥古斯特没想到凯兰会住在这样的地方,他原本翘着的唇慢慢变得平直,眼底微微泛冷。
看来前面捐助的几笔钱都被这位祭司花在了其他的方面了。
克劳德不置可否。
法布尔见他没呵斥,笑容逐渐从僵硬的状态解脱出来。
走廊尽头最后一间房,法布尔忽然想起这间里头住了什么人,心中一沉,脚步急急刹住。在事态没恶化前,他赶忙道:“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孩子们也在那里等了很久……”
克劳德面露迟疑,身边一个孩子出声:“凯兰被朵兰大人叫去修剪花圃,现在不在。”
法布尔略带意外地扫了一眼铂西亚,铂西亚翠绿色的眼睛平静地与他对望。
克劳德不动声色,看向奥古斯特。
国王眼睛微眯:“回去吧。”
他将位置记在心里,打算晚点来“拜访”。
见大祭司等人折返,走在最后的铂西亚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因为凯兰房间钥匙只有他本人有,就连法布尔祭司也没有备用钥匙。所以,在他房间内,他们藏了大量证据,
现在却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凯兰此时正在剪下鲜花,每剪下一支,她便随手扔在一边的地上。上面横七竖八已经躺着了不少花。
女祭司看到了,连连叹气。
她不想让她再糟蹋自己的花园了……天哪,这孩子以后还能嫁的出去吗?
“可以了,陪我去准备点供果。”
凯兰放下剪刀,将地上的花抱了起来,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小心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啊?”
“等大祭司走了。”
“但晚上要演出,我要排练。”
“……你演的只是一棵树!你今天下午只能呆在这。”
女祭司可不敢放凯兰出去,谁知道这孩子一个下午没人看着,会闯出什么祸。
这可是克劳德和……那位陛下的面前!
……
苏拉从浴室出来,身上换上了特地定做的火红色披风,打算饰演好一个年少的将军。
哎呀,时间有点晚了。
晚风徐徐吹来,风里的酷热在太阳沉入远处帕米拉山后,变为了凉爽。
苏拉一路小跑,眼前的天空里云朵犹如被墨汁浸染的苞米花,成团挤在一起,越往远处越低。
快要下暴雨了。
苏拉很担心自己的新衣服会被淋湿,更是加快了脚步,向圆形剧场奔去,只是,在半路上,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台词本在上午彩排时忘在了神殿小礼堂的椅子下。
他赶忙又绕了路去神殿取。
突然,他被一拳打晕。
他只来得及看到动手的是一个光着膀子,额头上印着三角形烙印的黝黑高壮男人。
而那男人身边的……
……卢卡!
为什么卢卡跟一个奴隶在一起……
苏拉瞪圆了眼睛,失去了知觉。
从男人背后走出来一个同样高大的年轻男孩。
“他?杀了?”
查金人生硬地问道。
卢卡瞧了眼苏拉。
他一定看到了自己。
于是他对有烙印的男人说。
“把他扔到书房里,一起烧了。”
查金人咧出了缺了一半的黄牙,伸出了手掌,男孩甩给他几枚银币,他才弯下腰,一把扛起了昏迷的苏拉。
“这事一定要办妥了。”卢卡说:“别像上两次那样。”
查金人听懂了,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两只手指搓了搓。
卢卡不耐烦伸出两根手指:“行,多给你两个银币。”
查金人却误会是双倍的报酬,高兴极了。
圆形剧场里,宾客们坐在二层看台,食物和酒类摆放各处,方便自由交谈。大祭司一行人和法布尔,俯瞰孩子们表演节目。
一层则是厨房和仓库。
铂西亚等几个精挑细选的孩子充当侍者,从奴隶们手中接过酒瓶,为客人们斟上。
祭司讲了几个准备好的段子,让不苟言笑的克劳德也难得笑了好几次。
铂西亚拿着酒瓶过来,祭司喝高了酒,见他的眼睛都有点迷离,伸手过来一把捉住他的手腕,轻轻在他内侧手腕处抚摸了下。
铂西亚笑容如常地为其倒酒,睫毛垂下,挡出了一闪而过的凌光。
法布尔以为他接受了今晚的邀约,心情大好,又多喝了几杯。
还挺识相,不像其他人尽赶着贴对面的冷屁股。
当他已经走了吗?
法布尔看着那几个蒙了他恩情的少年叽叽喳喳围着大祭司身边,心里有些不快。
全场暗了下来。
克劳德和奥古斯特等人抬起头,看向舞台中央,孩子们的话剧要开演了。
“千年之前,长着九个脑袋的蛇王游走在大地上,拥有数以万计的仆从,每天都要吞食着新鲜的婴儿脑子,用少女的鲜血作酒,并奴役着男人们为他建造豪华的宫殿……”
“人类向众神祈祷,渴望着得到帮助、于是,众神将祝福赐给了他们喜爱的勇士,让他们与怪物们作战。但围绕着赐福给谁,每个神明看法不同。”
“美与生育之神阿尔特斯沁娜说‘我将赐福给美丽的人’;太阳神阿泰特说‘我只赐福给能不断胜利的英雄’;黑夜与死亡之神皮拉提乌斯说‘善于用脑的人将得到我的看顾’……”
“最年长的银月之神帕米拉娜向来孤高在上,迟迟没有眷顾某一人。一天,她从空中看到一个婴儿顺河流漂流而下,即将溺毙,于是,心存慈悲的她化作了一匹银色的狼……”
少年优美的嗓音徐徐念起旁白。
……
卢克从大祭司身边走回来,他四处张望,正好看到了往这边挥手的凯兰。
他靠近凯兰,与往常一般暗藏着嫌恶的目光打量着他,这个贵族少爷很快就会沦落到比他们还悲惨的境地中去。
想到这儿,他笑容愈加真切:“朱利叶,法布尔大人说要开的葡萄酒忘在他书房的桌子上了,他说,反正你就演一棵树,没什么别的事,就由你去一下吧。”
凯兰早想下楼了,和克劳德同一个楼层,让她有点憋屈。
要忍着想揍他一拳的欲望,实在太难了!
况且,她也不想惹得对方关注她,突发奇想去查她身世,然后再次莫名卷入王位之争里。
以前好歹克劳德碍于国王的嘱托,只能支持她登位,而现在,她如果要争王位,还得先讨好克劳德……
想想就恶心!
凯兰下楼,铂西亚正好拿着酒上楼。
“你看见苏拉了吗?”
凯兰愣了下:“什么?他不是马上要登场了吗?”
“仓库和厨房都没见到他,怕是躲在哪个人少的角落,临阵脱逃的懦虫!”
铂西亚眼眸冰冷。
凯兰微微皱眉,苏拉演的似乎还是重要角色。
“也许是躲在哪里背台词。法布尔正好要我拿酒,我去找找看。”
“你只管把苏拉找到。底下酒库那么多葡萄酒,还差这一瓶?”
铂西亚瞟了眼喝的高兴的法布尔祭司,带着点不屑:“我从仓库里拿。加点糖给他,反正他品酒的记忆,跟牛喝水没什么两样。如果苏拉半小时内没回来,那我会替他,这段戏是我改的,我清楚台词……”
“……但我还是和罗幕尼一起与九头蛇作战的黑夜祭司,那一幕里,我不能同时扮演两个角色……你必须在这之前找到并说服他上台。”
凯兰:“我会找到他的。”
原本授课技司埃文想要让长得最漂亮的铂西亚担任尤拉将军,但铂西亚却有所预料,先设计了个和尤拉同时在场的黑夜祭司明苏给自己,刻意避开了这个角色。
她心里有点惊讶,因为铂西亚十分反感自己跟男宠之类的扯上关系,即使那是一个载入史册的英雄,竟然还会为大局妥协一下。
其实凯兰本来也有个重要角色。
那头九头蛇。
因为她眼睛和传说中的九头蛇一样,都是红色的。
但女祭司不乐意。
然后,凯兰就只能演树了。
……
苏拉醒来了,入目便是熟悉的大理石岩壁。
他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手脚被绑住了。入鼻是熟悉的酒气和香水混合的呛人味道。
周围黑漆漆的,他听到了脚步声。
五步外一线亮光突兀地映入他的眼帘。
硝烟的味道顺着门缝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