铂西亚一走,凯兰就把抹布扔到了一边。
抹布明明扔的离苏拉很远,
但苏拉却吓得退了一步。
凯兰看了他一眼,眉头一挑,往他那走了一步,对方吓得满面苍白,嗫喏着听不清楚的几句话。转头就跑,但慌里慌张没看清楚路,一头撞到了墙壁上。
凯兰不免有些好笑。
她蹲在对方身边,观察着他。
男孩缩着头,双腿屈着,手臂紧紧环在胸前,天蓝的眼睛大大地看着他,嘴唇苍白。
好似她是调戏民女的恶霸。
凯兰:“我长得很凶吗?”
苏拉没说话,低着头,不敢看她:“我有点事……”
他听说了,眼前这个比他小的人,竟然和布鲁图打架,还打赢了!
那他现在拦住我是为了什么?也要来打我吗?
苏拉颤抖了下。
“你觉得,法布尔叫铂西亚去,是为了什么呢?”
苏拉紧张起来,他抬起头,终于从刘海里露出了眼睛和眉毛,他脸色苍白。
害怕秘密被发现的恐慌之下,语气变得强硬起来。
“我不说过了吗?就是上级检查的事情!”
凯兰挑了挑眉头,这孩子刚才还是只小白兔,怎么突然就有了钢牙?
她捏了捏自己脸,我长得看来不够凶啊。
“噢。那我没兴趣。不过,我得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你的石板碎了,是我打碎的。”
苏拉猛然瞪大眼睛,后退了一步,蓝色的眼睛里顿时充盈着泪水。
“为什么这么对我。”他手背抹着眼睛,呜咽出声。
凯兰顿时无语,这孩子怪不得老被人欺负。
换成我,这还不现在就给眼前敢耀武扬威的她来上一拳?
光哭能解决什么问题!
凯兰本是借机会试探下。
看他这软弱胆小的模样,也许……真单纯被突然出现的我吓到?
而且,据她之前和学徒们的交谈,她和苏拉也没任何过节。
苏拉泪帘中,出现了一块完整的石板。
“啊?”
苏拉有点愕然,赶忙抢了回来,紧紧抱在胸前。
“苏拉,实在不好意思,我刚才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把你吓成这样,对不起。”
苏拉吸了吸鼻子,觉得这人比布鲁图还坏,存心看他笑话,
他低下头检查了石板,看看是不是真的全然无损。
但他视线落在自己名字那边时,愣住了。
每块石板都有主人的名字,但这块似乎被人用力刮掉了。
然而,苏拉还是勉强认出了这是个很长的姓名。
在帕米拉,平民没有姓氏,能拥有姓氏的只有贵族。班里,拥有这么长姓名的,只有凯兰和铂西亚。
他抬起头,望着红眼睛的少年,喉咙滚动了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是你的……不是你弄坏我石板的。”
“我看上去真这么像恶人吗?”
凯兰笑嘻嘻道,苏拉一噎,很想说特别像,又不敢说出口。
“真不是我。是坐在你后面的那个人。像是叫布鲁图……他踩坏的。”
凯兰于是跟他讲了一段布鲁图哇哇大哭的凄惨模样,边说边笑:“布鲁图啊,以后不会欺负你了,没准他还会被他欺负过的人集体排挤。”
苏拉没听进,全然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明明很忍让他了。卢克卢卡不是要走了吗?为什么还有布鲁图!”
少年呢喃着,泪水掉落,到后面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所有人都接二连三热衷于欺负他。
凯兰见他实在可怜,忍不住道:“世上总有些人,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看到路边的小树苗,非得去踩两脚,哪怕沾得满鞋污泥,耽误了行程,也乐此不彼,好像这么做,就能展现他比其他人类更强壮似的。其实,是更愚蠢罢了。”
苏拉懵懂地抬起头,看向凯兰,那个红眼睛的少年,是唯一没有笑话他的人。
苏拉很早就关注凯兰了,他是班上少有几个不欺负他的人。
他鼻梁挺立,下颌轮廓柔和,衣服整洁干净,偶尔还有玫瑰的清香。
以前,他留着长刘海,几乎盖住了他的眼睛,性情寡言少语,让苏拉觉得城府颇深有些可怕。
班上学徒们常将他和铂西亚相提并论,也一致认为,贵族子弟们都该是这样的‘优雅矜持’的。
现在的他,全身上下都是“优雅矜持”的反面词,然而,这泼皮无赖、嬉笑怒骂的模样,却让苏拉仿若回到充满着水手粗犷豪放的歌声、海豚与海鸥为伴的过去。
苏拉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倾诉的对象。
他太不幸了,有家不能回,同学欺负,老师厌恶……
“我要是像你一般就好了。”
苏拉心里酸涩极了,也羡慕极了。
他听到那男孩沉静下来,带着同情的柔和弧度消失了。
“你真这么认为?”
被他轻声问,苏拉衷心地点头:“你血统高贵,长得漂亮,大家都爱跟你说话,朵兰大人护着你,法布尔也不敢拿你如何,你是不会理解我这样的人吧?”
“苏拉,如果你非得这么苛刻,那很遗憾,我不能理解你。”。
苏拉擦拭了泪水,心头灰暗:“是啊。”
“我也认为,你没有你所想的那样理解我。你看到了姓氏,却假装没听到对我母亲的诽谤,你看到了容貌,却假装没看到对我眼睛颜色的鄙夷目光,你觉得朵兰大人护着我,但我不也在这擦这地板?至于法布尔,如果不是我当时跑得快,想来已经挨了鞭子了。”
凯兰说着这一世,想的却是前几世的境遇。
在第一世,她第一次上战场,中了流箭,疼得直掉眼泪,当时,那位‘可敬’的老师克劳德直接打了她一巴掌。
他说:“只想着自己痛苦的人,永远无法让别人痛苦。“
老师其他说的都是谎话,但这句话说的很对……
因为我不够狠……
所以我每一世都是失败者,玩不起。
凯兰冷冷想,她复述道。
苏拉愣住了。
凯兰将抹布扔在一边,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叫她心情又是极差。
苏拉看她好像不笑了,觉得是自己的错。
他双手将石板平直地递给凯兰。
凯兰很诧异。
“这本来就是你的。”苏拉坚持还给他。
凯兰有点儿意外地看着苏拉,摆了摆手:“免了。我刚告诉女祭司我石板弄丢了,等补了石板再做作业。”
她说的是百分百的真心话,谁都别想拦着她成为咸鱼!她现在,可不想做作业!
但苏拉却不相信,以为这少年在照顾他的情绪,他经验丰富,着急道:“祭司不管这个,你得写信给家里人。祭司们只会一直惩罚你,因为你不做作业。”
凯兰无所谓:“这么麻烦?那我明天把布鲁图的石板‘借’来用用吧。”
“风暴在上!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苏拉担忧地往周围望了望,他此时意识到凯兰和他真的是不一样,凯兰的‘借’,可能就是抢。
他看着凯兰发呆。
“……你还有什么事?”
凯兰觉得他眼神太过露骨,好像在探究自己的五脏六腑,有点恶寒。
“没、没有。”
凯兰看着他哭肿的眼睛,只得说:“既然没有事了,那走吧,去吃饭了。”
“一、一起?”
苏拉手脚僵住了。这是被家族送来这儿两年来,他第一次受到别人的邀请。
凯兰迷惑:“你有事?那我先去了。”
“等等!”
苏拉急着大叫:“你别离开这,有人要害你啊!”
此时此刻,神殿掌事祭司的宅邸内。
铂西亚走进门,为房内的陈设暗暗称奇。钉着铁格子窗户装了深蓝的帘子,帘子用料考究,他在父亲的会客室看见过——那是天鹅绒做的。
窗帘半拉着,一半落在祭司的桌子上,两边陈设花瓶架,墙壁甚至请了艺术家画了壁画。
那是一个有力的男神,也许是太阳神。周围围绕着许多可爱的少年,他们吹着喇叭、弹着竖琴,脸上幸福安详。
地上摊着柔软的白色长毛地毯,似乎是狐狸或狼之类的动物身上的,价值不菲。
他跟着祭司来到桌子面前。祭司明明温和地笑着,但他的眼神让他有点害怕。
铂西亚却找不到任何依据来解释这一点,因为祭司接下来为他倒了一小杯葡萄酒,还请他坐在对面,这让他受宠若惊。
虽然葡萄酒不允许在女神殿里工作时间饮用,但铂西亚并非教条主义者,他深知在这种小事上要与上位者体现出相同的兴趣,才能让他们放心。
铂西亚绝不是拘谨的人,他也清楚拘谨只会叫人瞧不起。所以他自然而然坐下了,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尽可能模仿家中父亲大人的举动,努力让自己显得优雅、稳重。
入口酸涩刺激的味道,还是让他拧了拧眉头。
祭司似乎不急于说出让铂西亚前来的原因,而是从课业、未来出路上给他不少指点。
铂西亚这回是真诚感激祭司了。
祭司抿了口酒,享受得舒展开眉头,顿了顿,注视着铂西亚,说道。
“不过,如果想要成为正式的祭司,还需要有一位神殿主管祭司为你背书。你父亲有提过这方面的朋友吗?”
“没有。”铂西亚眼神略暗。
虽然父亲大人愿意力排众议,接纳他,让他得以冠上荣耀的姓氏。但他却被送来王城学习,安排在一个偏僻的神殿。而不是在家中和那位金雀花家族女人的儿子一样,与追随者家族的子女、奴隶们等一同接受阿尔特斯沁学者的私塾教育。
“那真的可惜啊,老实说,我从事这行业十几年来,从没见过比你更适合祭司这一行业的孩子。”
铂西亚尽可能按捺下被肯定的激动,有点惊讶和不安道:“您过奖了。”
他期待着祭司会说什么……比如愿意推荐他之类的。
祭司却没有如他所愿,而是又问了问他的兴趣爱好,聊了些赞美诗。
“铂西亚。”祭司用亲密的称呼道。
“我对你……”在刚才的聊天中,祭司已经不动声色离他很近了,他的手伸来,好像要去摸摸他的头。
铂西亚看到那只戴了三个戒指的手时,不知为何,心中涌动强烈不安,他下意识站起身,让对方的手按在了他的胸口上。
这个行为像是触发了一个机关,祭司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眼球迸射着惊人的热度,看着他,开始充斥着血丝。
铂西亚转身欲逃,却被一双成年人的手掌按在背上,按在了窗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