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满没惊动抱玉她们。
他推开窗,身形矫捷,跃上房顶。
福满凝目望去。
不远处,一盏宫灯莹莹,有三人正往这边行来。
“殿下,您慢点,小心脚下。”
中间被扶着的那个人,一开口,就打了个酒嗝。
“嗝,怎么还没到?”
那声音,是六皇子!
六皇子觊觎他们公主已久。
眼下半夜偷溜过来,显然是不安好心。
哼!今夜他既自寻死路,那就怪不得他了!
福满眼里闪过一丝杀意。他迅速闪身回房,鼓捣了一番。
“快快快到了。”
左边内侍,咽了咽唾沫,挣扎劝道:“那个,殿下,要不,咱们还是明天白天再来吧。”
六皇子正想发火时,右边的内侍,也跟着哆哆嗦嗦劝。
“是啊,殿下,要不,咱们明天再来吧,听说这里,有有有鬼啊!”
月嫦宫闹鬼的传闻,由来已久。
在李望舒来陈国之前,月嫦宫里住的,是民间女子张美人。
据说是个美的像嫦娥一样的女子,后来人老珠黄又得罪了陈帝,被关在里面。
不久便疯了,打死了几个宫娥,跟太监厮混讨口吃食,最后没人管,饿疯了吃人肉,被陈帝知道后责令杖毙。
说来倒是奇怪,杖毙那日,这位美人突然清醒,将自己自缢挂在院里树上死了。
原本是民间的皎月,被陛下摘下后,活活扼死在了宫闱里。
张美人死后,月嫦宫就开始闹鬼了。
而李望舒住进去之后,闹鬼的传言,不但没散,反倒还越演越烈。
这也是之前,六皇子从不敢在夜里,偷摸来月嫦宫的原因。
可今夜六皇子喝大了,酒壮怂人胆,他便不管不顾来了。两个内侍好心劝阻,反倒一人挨了一大耳刮子。
“放屁!要是真有鬼,李望舒她们,嗝,为什么都好好的?”
“因为那鬼憎恶男人。”
作为三个人里面,唯一一个男人的六皇子,沉默了两个弹指间,没忍住,又抽了左边那内侍一巴掌:“鬼在哪儿呢?你给我指出来。”
“在在在……”
有人曾在夜里看见,张美人坐在月嫦宫的树上唱歌。
内侍下意识,往月嫦宫的树上看。
月嫦宫里有一株两人高的大树,如今正值冬末初春,树上光秃秃的,但树干最高处,却坐着一个白衣女子。
“啊啊啊!在树上!鬼在树上!!!”
左边那个内侍,吓的连尊卑都忘了,死死掐住六皇子的胳膊。
六皇子被吓的蹦了起来。
他看见女鬼从树上飘下来,顿时吓的面如土色,一把甩开内侍,连滚带爬往回跑。
“别——走——呀——!”
那女鬼白衣黑发,飘过院墙。
六皇子的两个内侍,看见这一幕,齐齐吓晕了。
那女鬼却不搭理他们,直奔六皇子而去。
今夜来的路上,六皇子想的是,他追李望舒逃的闺房之乐。
可现实面对的却是,他逃女鬼追的见鬼之乐。
夜色漆黑如墨,六皇子气喘如牛,拼命拔足狂奔。
人呢!快来个人啊!救命啊!!!
一路狂奔至御花园。
听到不远处,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时,六皇子顿觉有救了。
六皇子正要张嘴呼救时,那女鬼忽然飘到他的面前,一下子挡住了他的去路。
骤然受惊之下,六皇子突然就发不出声音了。
六皇子只得又往另外一个方向。
而这女鬼就像是在刻意捉弄他的一样,他往哪里跑,女鬼就飘到哪里,挡住他的去路。
折腾了两个回合,晕头转向的六皇子,两脚相绊,直直栽进了御花园的冰湖里。
六皇子是个旱鸭子。
一掉进去,扑腾几下,人就往下沉了。
福满立在岸边,等着看他溺毙。
可偏生,有巡夜的护卫听到落水声,往这边过来了。
“算你走运!”
福满啐了口,只得闪身走了。
回到月嫦宫,福满正想悄无声息回房时,却见李望舒披着狐裘,立在廊下。
显然,先前的事,李望舒知道了。
福满上前,叫了声‘公主。”
李望舒转身,目光微冷看着福满。
福满忙道:“我就吓了他一下,没闹出人命。”
“还有六个月,我们就能回国了。在回国之前,我不希望横生枝节。”
福满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李望舒怕他冲动出事,这才劝诫一番。
福满立刻道:“是,公主放心,福满知道分寸。”
李望舒轻轻颔首:“嗯,去睡吧。”
福满行过礼后,走了。
李望舒在廊下又站了会儿,这才回殿里重新躺下。
大年三十,本该是个辞旧迎新的好时候。
可后半夜,陈国皇宫却闹了个鸡犬不宁。
六皇子醉酒跌入冰湖里,被捞上来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皇后听到这个消息,几乎不曾哭死。太医院上上下下,忙活了大半晚上,才从阎王爷手中,将六皇子的小命抢回来。
消息传到东宫时,陈妄正在更衣。
正月初一,按例陈妄这个太子,要跟随陈帝,祭告祖庙,举行大朝会。
陈妄嗤笑一声。
“看来父皇今日,应该看孤又很不顺眼了。”
刘翁给陈妄系腰带的手一顿。
他张张嘴,想说话,却被陈妄抬手止住了。
陈妄一脸漠然。
“这些年,孤早就习惯了。”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还渴望父皇疼爱的孩童了。
祭告祖庙之前,陈妄先去见了陈帝。
意料之中,陈帝见到陈妄的第一句话,便是质问:“老六落水一事,与你有没有关?”
从小到大,但凡六皇子那边出事,陈帝必要问陈妄。
陈妄早就习以为常了,他淡淡道:“父皇若觉得是儿臣所为,那父皇大可派人去查。”
“哐当——”
陈帝将茶盏搁在桌上。
他张嘴便要训斥陈妄,可看见陈妄那张酷似他母后的脸,以及他眼里的讥讽时。陈帝喉间,像是堵住了一团棉花,那些训斥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金兽炉里熏香袅袅。
父子俩一坐一站,相对无言。
最后打破一室沉寂的,还是内侍进来禀报,说时辰差不多了。
“嗯,那就走吧。”
陈帝起身时,身子突然晃了下。
陈妄下意识伸手去扶。
可手伸到一半,见内侍已扶住陈帝,便迅速又将手收回来,垂眸敛目站着。
“来人,快传太医。”
内侍刚扭头吩咐,却被陈帝止住了。
陈帝忍住晕眩,瞥了陈妄一眼。
陈妄立在他身后,态度平和恭顺,像一个合格的储君,面对天子时,该有的态度。
却没有儿子对父亲该有的孝顺。
见陈帝看过来了,陈妄道:“父皇既身体有恙,还是先传太医吧。”
说着,转头正要吩咐。
“不必。”
陈帝压下所有情绪,冷声道:“去祭告祖庙。”
大年初一,新年伊始。
祭告过祖庙后,陈帝有些体力不支,便将之后的大朝会,交给陈妄主持了。
所谓的大朝会,说白了,就是朝臣给皇帝拜年。
以往每年,陈妄都跟在陈帝身边,对这套流程很熟悉。今年他单独主持,竟也做的有模有样,得了朝臣们一致的夸赞。
朝会结束后,陈妄又去向太后拜年。
太后将压祟钱给了陈妄之后,又将另外一个交给内侍。
“回头让文鸳去趟月嫦宫,将这个交给望舒丫头。”
正在喝茶的陈妄,闻言,扫了一眼,语气不满。
“皇祖母,孙儿怎么觉得,您对那个李望舒,比对我都好呢?人家没来给您拜年,您倒好,竟还上赶着派人去给她送压祟钱?”
太后哭笑不得。
“她一个姑娘家,远离故土来了咱们这里,已是十分可怜了。大过年的,若非生病了,她定然早就来给哀家拜年了。”
陈妄不屑嗤笑了声。
捧着茶盏往嘴里送,凑到嘴边时,突然又停了下。
“李望舒生病了?”
陈妄后知后觉想起来。
上次在宫道上,有个内侍拦路,说他们公主病了。
难不成,那是李望舒的内侍?
陈妄貌似无意问了句:“病的很重?”
不然这么好打秋风的时候,她怎么没来?!
“你这孩子,大过年的,不准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太后转动手中的佛珠,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后,才继续道:“哀家让人去问过了,说是染了风寒。这大过年的,也是怪可怜的。”
陈妄便没再说李望舒了。
祖孙俩又说了会儿话,陈妄才走。
出了寿安宫后,陈妄一股脑往前走。
且走的,竟是与东宫相反的方向。
康平张了张嘴,想提醒。
可又见陈妄今日心情不佳,便没敢多嘴,一直跟在陈妄身后。
走过冗长宫道,走过荒草丛生的青石板。
陈妄终于停下了。
康平一抬头,呼吸都哽了下。
好家伙,月嫦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