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偷窃之事可大可小,思考片刻,白管家亲自去禀报了顾澈,随后令人将叶音和翠屏等人带去偏厅。
上首之位,顾澈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看向立在厅中的叶音。对方淡漠从容,并无被指控的愤怒和慌乱。
白管家不悦:“叶音,你犯下大错,还不跪下。”
叶音:“我没偷。”
这话顷刻间激怒了翠屏,她指着叶音大喝:“铁证如山你还不认。”
“叶音,公子仁厚,但你再三挑衅,真以为府里不会处置你吗!”
两人视线交接,翠屏那张年轻清秀的面庞因为肆虐的表情而扭曲,眸中涌动的恶意分毫不掩。
叶音恍惚要以为她跟翠屏有血海深仇了。
她移开目光,倒不是怕了,就是觉得无趣。
偏厅响起少女轻飘飘的嗓音,透着点漫不经心:“笔洗和砚台就算了,琉璃飞马可不在书房。”
“狡辩!”翠屏没想到叶音还在挣扎,想也没想地反驳:“琉璃飞马就在书房的多宝阁上。”
话音一落,厅里无声。
叶音扯了扯嘴角:“喔~~”
她意味深长道:“原来琉璃飞马平时置于多宝阁上,我进书房为公子磨墨数日,都没留意。没想到翠屏姐姐平时伺候花草,倒是对公子书房的布置如数家珍。”
翠屏心里咯噔一跳,当即跪下:“公子,公子别听叶音胡说。奴婢并不知书房的布置,奴婢…”
她视线里瞄到一截水粉色的裙裾,翠屏心念一动,“公子,是琴玉姐姐告诉我的。”
“我们关系颇亲,琴玉姐姐又很喜欢那匹琉璃飞马,所以有次聊天时,琴玉姐姐无意说出来,奴婢就记住了。”
琴玉脸色骤变,刚要开口否认,但余光扫到叶音,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片刻犹豫的功夫,众人的目光先后涌向顾澈身后的琴玉。
琴玉向前几步,面向顾澈请罪:“奴婢粗心大意,望公子恕罪。”
间接地证明翠屏所言属实。
叶音扬眉。
翠屏侧目而视:“叶音,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叶音点点头:“还真有。”
翠屏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要阻止叶音,然而已经晚了。
叶音淡淡道:“昨儿我回别庄,公子体恤我家中生故,特意许我回屋歇息。而我在下人房待着,又怎么偷窃公子的书房财物。”
不等翠屏回答,叶音又幽幽补充:“你之前可是口口声声说,我是因为我娘断了腿,急用钱才大着胆子偷窃。”
翠屏一梗,刚打好的腹稿没了用处。她原本是想控诉叶音前几日偷窃财物,但这样一来,她的指控就前后矛盾了。
翠屏死死盯着叶音,额头浸出冷汗,都走到这一步了,必须把叶音摁下去。
“是…是因为…”翠屏脑子快速运转:“我看见了。”
翠屏掷地有声:“你入夜后偷溜出去,回来时发出了响声。我亲眼看到你藏匿赃物。”
叶音眸光一利:“什么时候。”
翠屏磕巴了一下:“亥…亥时。”
叶音:“只有一个笼统的亥时啊。”
翠屏心里怒骂,面上不善道:“亥时初,你那时出门,子时回来。”
叶音恭维:“翠屏姐姐真有时间观念。”
翠屏不理会她。
叶音却道:“公子的书房常有小厮看守,我怎么绕过小厮。”
“我是有贼心也做不成。”
翠屏被气了个倒仰,天下怎有如此脸厚之人:“叶音,你还不认罪!”
“看守书房的小厮亥时轮换,之后一个时辰换一次,你怎么会没机会。”
叶音似笑非笑,目光绕着翠屏打转:“你知道的真清楚。”
翠屏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找补道:“这些…都是你之前说的。”
“你早就有了偷窃之心。”
叶音冷嗤:“我们早就撕破了脸,形同陌路,我要去行窃,还把书房看守轮换的时间告诉你?”
“翠屏,我们两个,谁是傻子。”
琴玉眉心一跳。
叶音睨着翠屏,再给予她一击:“忘了跟你说,我娘没有断腿,只是略碰着了,养段时间就好。”
翠屏不敢置信的抬头。
叶音:“我没有行窃目的。”
翠屏心里大骂那群混子不靠谱,但事已至此,她回不了头:“就是你偷的,我看见了。”
“白管家还带人在你柜子里搜出了赃物。”
叶音向顾澈屈膝行礼:“公子,奴婢真的没偷。但最后又有所谓赃物,奴婢只能认为是栽赃嫁祸。”
“叶音,你还在狡辩,我看你是不用刑不招。”翠屏怂恿道:“白管家,您再放任下去,庄里还有规矩吗。”
白管家犹疑。
叶音道:“翠屏既然认定我昨晚偷窃,说明三样东西昨日尚在书房,琉璃飞马便算了,那珐琅彩云纹笔洗和端溪砚置于书案,不知公子昨日可有看见?”
芳青睫毛一颤,昨日她替公子磨墨,的确没在书案上瞧见公子常用的端溪砚。
如果那个时候就没在,只能是东西提前被窃走了,可翠屏又口口声声指证叶音昨晚偷窃。
时间根本对不上。
琴玉无力地阖上眼,她怎么会寄希望于翠屏,这个蠢货!
芳青看向跪着的琴玉,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翠屏还要解释,顾澈却腻了:“没有。昨天白日里吾未见过云纹笔洗和砚石。”
顿了顿,顾澈又道:“叶音离庄前,吾见过。”
叶音离庄前东西还在,但回来时东西却已经不见了。难不成叶音隔着偌大个庄子,将东西偷了去?
白管家不是傻子,有小公子这番话,基本证明叶音是清白的。
但不是叶音偷的,又会是谁?
白管家将所有下人召集在院子里,挨个审问,最后矛头指向一个小厮,对方吓的腿软,毫不犹豫把心中秘密道出。
“不是小的偷的,是另有人,小的…小的前几日看见翠屏姐姐偷偷进了公子书房,只是小的当时以为是公子叫翠屏姐姐进去的。”
“不干小的事,小的真的没偷。”
“白管家您明察秋毫,求您相信小的…”
此言一出,人群哗然。
所有人都没想到,叫嚣最凶的翠屏才是真正的贼。
目光如刀,翠屏此刻深深感受到了这个词的威力,她跪在人群中间,所有的不堪被无情扒开。
公子又会怎么看她?
“…公子,公子恕罪。”翠屏边哭边朝顾澈膝行而去,心里防线完全溃败,她哀哀哭着求饶,最后还搬出了她的老子娘说情。
顾澈腻烦,派人将翠屏送回顾府,道明缘由后交由顾夫人处置。
因为翠屏的娘是顾夫人院子里的管事。顾澈身为人子,自然会给母亲留几分情面。
至于琴玉,她替翠屏做伪证,不管是有心也好,无意也罢,已经触及了顾澈的底线,之后被派去乡下庄子里。
庄里接连折了一个大丫鬟和一个二等丫鬟,其他人都悬起了一颗心,此时却传出公子将叶音提为大丫鬟,补了琴玉的缺儿。
短短时间叶音连升两级,庄里有自认为的聪明人,语气笃定道:“叶丫头是真要飞上枝头了。”
其他人不解:“可是叶音身材干瘪,容貌平平,公子喜欢她什么啊。”
“你问公子去…”
几人嘀嘀咕咕说个没完,冬儿躲在柱身后,手中刚采的鲜花已然破碎泯灭。
叶音不知庄里人对她的议论,升为大丫鬟她还挺意外的,随后就自然的接受了。
钱多事少福利佳,傻子才不干。
叶音坐在桌前,吃着小主家给的点心,乐的眯起了眼。
“叶音。”顾澈轻扣书案。
叶音放下点心:“公子,有何吩咐。”
顾澈不自在道:“碗莲换水了吗?”
叶音眨眨眼:“前日才换过。”
顾澈抿唇:“嗯。”
叶音:?
叶音感觉莫名其妙,她准备回去接着吃东西,又被顾澈叫住。
顾澈:“吾胸闷,你把窗子支开些。”
叶音犹豫:“公子,此时日头正盛,窗户支的太开,外面的暑热都进来了。”
顾澈:“那你以为如何?”
饶是叶音也有点懵了,什么叫她以为如何。
顾澈开口吩咐:“过来替吾打扇。”
叶音:“……”
可恶!
叶音拿着一把折扇,一下一下扇风,顾澈的如玉之色都不能浇灭她的怒火,她恨不得一扇子打顾澈后脑勺。
书房里置了四个冰盆还不够消暑,非得让人打扇,尽特么折腾人。
顾澈感受到身旁扇来的强风,好几次扇面都要打他头上了,又堪堪擦过。
顾澈翻阅书籍,风掀起书页,顾澈温声道:“叶音,力道小一点。”
叶音磨牙:“……是。”
顾澈嘴角微翘,修长的指尖刚触碰书页,狂风大作,他没防备被惊了个倒仰,手里的书籍也随之落地。
房中传来轻笑,稍纵即逝。
叶音弯腰捡起书,垂首道:“公子,给。”
顾澈毫不怀疑,叶音低着头肯定在笑他。
他绷着一张脸,耳廓的红袭上面颊,被风吹乱的碎发柔和了他的轮廓,少了平时的疏离,有了同龄人的活力。
顾澈接过书,强装镇定:“继续扇。”
叶音忍俊不禁,也不故意捉弄他了,保持着平缓的力道打着风。
这有一下没一下的扇风,叶音差点无聊的睡着。忽然,顾澈冷不丁问道:“你废了马勇。”
叶音:“马勇是谁?”
顾澈斜睨着她,暗道叶音警惕性强,他有心算无心都没从叶音嘴里探出东西。
顾澈敛目:“没什么。”
他抬手:“不必打了,你歇息去…”看到叶音顿时精神起来,顾澈话锋一转:“歇息片刻,过来替吾研磨。”
“咔嚓”
折扇的扇骨瞬间断裂。
顾澈郁闷全消,也不看书了,起身行至琴几后,略略拨弄,一阵轻快肆意的琴声倾斜而出,好不快活。
叶音长长吐出一口气:她受伤的世界达成了【闭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