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怎么知道的?
唐思烬努力回忆两人在此之前的一切交流。
从小丑眨眼的动作,到他与自己的交流,期间并不存在一个确切的、泄露秘密的时刻。
还是说,作为「缝隙」的共生体,他本就具备一些神明一样的全知性?
山清的闹钟紧紧藏在她兜里,唐思烬看不到具体时间。她要他们都改用左手掰手腕,但小丑再次表示异议,因此那局以尽帆胜利告终的对决以不计数告终。
最后,尽帆在猜拳里出剪刀输掉一局。
男生倒在凳子上叹息,又待一会儿,摘下眼镜重新擦拭。
“结束了!”他摇着头道,“都——结束——了。”
“是结束了。”山清态度相当冷酷,“快去收拾。”
她自己也去收拾了,不过不是清理玻璃渣和满地药片,而是挨个走过地铺,把人人的被单枕头强迫症似的摆弄整齐。虽说尽帆输了游戏,其他人自然不可能干坐在一边看着,也帮着清扫。
快要清扫完毕时,尽帆把扫帚支在手里,突然伏在椅子上大笑出声。
小施吓了一跳,以为他也疯了,但尽帆笑着摇摇晃晃站起来,满脸都是眼泪。
“死了。”他呜咽道,“都死了。四年只有这么一天,只有这么一天,结果……”
“这是什么?”
正重新整理地铺的山清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她正跪坐在一处空床位上,手里举着另一张写满字的皱纸,表情难得有点变化,显得惊惶不解。
“我从永吉枕头底下发现的。”山清跌跌撞撞走过来,“好像是……遗书……”
的确像是遗书。
但可能是因为永吉之前也是诗社的一员,他的遗书也是一首诗:
——
我应该装作,从未见过那些小小的陌生天使
若非你的双眼,成为哽于我喉间的核
好在有林梢弯弯的笑嘴替我
度过忧伤无尽的长夜
沉重的虚妄啊……
别了!
——
-
念完诗,屋里一片死寂。
窗外毫无预兆又下起雨来,在漆黑潮湿的窗口劈啪作响。
半晌,小施颤声问:
“这都……什么意思啊?”
又一轮解谜游戏开始了。
然而因为事关永吉的死因,这回其他学生也参加了讨论。
“后四句我大概能看懂。”尽帆正拿着纸张翻来覆去地看,“大意就是:我要去上吊了,希望它能让我免去一切痛苦,再见。”
“这我也能看出来。”小施不安地催促,“你倒是说说,“小小的陌生天使”和“你的双眼”指的什么。”
这尽帆答不上来。
唐思烬却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指尖点在“天使”二字上。
“第二句,或是永吉看到什么如鲠在喉,或是有人抓到了他的把柄。”小丑的手指也游过来,虚虚悬在他指甲上空,“小小的陌生天使。这地方有天使吗?”
然后他理所当然地抓了个幸运的病人来回答问题:“小施?”
小施突然被点名,下意识答道:“没有啊。”
“不对。”小丑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兴奋,“你再仔细想想,昨夜之前,我们是在这儿做什么的。”
小施呆呆回忆片刻,一拍膝盖:“战地医院,护士!护士是白衣天使!”
现在她也顾不得对缝隙人敬而远之了,急切地不解道:“可所有学生都当过护士,这个陌生护士又是谁?这地方出也出不去,不会有外人进来……是水妖吗?他看到水妖做了什么,所以自杀了?”
尽帆说:“可医院不搭在水边啊。”
“也可能只是永吉的幻想。”坐在下面的红芃叹了口气,“他最是那种性格温和悲观的人,忧郁症就是在停课后开始的,在伤员被暂时运过来后又加剧了。因为那些人死得很快。经常白天还好好的,晚上就死了。尤其是他负责的那批人。”
唐思烬托着下巴的手沿着下颌往上蹭,无意识地在按在眼角。
死去的伤员。
十字架。
小小的陌生天使。
他随即抬头:“我明白了。”
其他人自然需要更多解释,来弄清他究竟明白了什么,但这些内容不方便当着npc学生们说。几人匆匆从红芃身边走开,停在漏雨的白漆玻璃窗下,听唐思烬补充了四个字:
“死亡天使。”
“当护士并不履行救死扶伤的职责,反而利用自己的身份杀死毫无防备的病人时,白衣天使的身份就会变质。”小丑了然地捻了捻手指,“你在怀疑什么?”
小施目光在两人之间晃来晃去。
“小陶就是被永吉目击的“死亡天使”,而他无法接受,自己细心照顾的伤员一个接一个死在兄弟手中。”小丑一眨不眨地盯着唐思烬,模仿他的语气自答完,又一拍手,用本音评论道:
“为什么这么想呢?因为永吉明显跟你有关,十字架暗示罪孽,小竺又害死了合香吗?”
他在那儿自问自答上了,小施却彻底迷茫:“等等,什么?”
小丑伸手,模仿电影里侦探的动作隔空点了她两下,“还有你。你和木月失踪有关吗,嗯?按照当前的因果,你可是相当可疑啊。”
小施这下懂了,赶快站起来,丝毫不愿耽搁,“我再去问问尽帆。”
她刚走开,房间另一头远远传来红芃的声音:“山清,你又在找什么?”
少女的影子在房间深处晃动。
唐思烬背对窗口,以小丑为掩体,观察着那人影的一举一动。
山清含糊地回答了红芃一声,说是又在收拾东西。然而等她走到台灯的照明范围之内,他发觉她古怪地面朝窗户站着,表情空洞如幽灵,双目一眨不眨地看过来,像蒙着雾的灰玻璃。
下一秒她又蹲下,和红芃低声讲话去了。
“我觉得,她像你的对应npc。”肩膀突然被小丑轻轻撞了一下,“小施都在围着尽帆转,你不去找她?”
唐思烬回过神来。
他别开眼,说话前指背习惯性蹭过喉结:“我要自己想一想事情。”
“哦,我明白了。”小丑微微偏着头,看他,好像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你讨厌找人搭话!还是说,“爱生气”小姐和雨衣有什么异曲同工之处?”
他个子高,影子也宽大,罩过来时唐思烬不由后退半步,声音冷冷地:“雨衣没什么特别的。”
小丑仍在观察他,一脸恍然大悟:“你也生气了。”
“没有。”唐思烬生硬反问:“你的对应npc是谁?”
“我不知道呀。”小丑两手指节轻轻相互敲打,“可能是红芃。要不是不能减掉活着的npc,我也不连上她了,自己一个人多好。”
他正学着唐思烬的姿势靠在窗边,小心避开漏雨的地方。一道光反射在高挺的鼻梁上,形成一条竖直的细线,中间有处细凹。光线末尾是同样被油彩涂得鲜红的鼻端,乍看血淋淋的。
房间另一头忽传来些许嘈杂声,大约是小施路过,想试探翰星能说出什么,但后者只有傻笑。
这和窗边的谈话没什么关系,但唐思烬思路就此中断了。
“我不参与。如果翰星对应小竺,他就相当于废弃线索。所以到了最后,就看你跟小施谁能给剧情转向了。说到这里——”小丑懒散地抬手指了指,又随便找了找,摊手道:“哎呀,规则讲解员走了。那你想听我讲两句吗?”
唐思烬看着他。
果不其然,即使自己不表态,对方也能自己接上。
又几句自言自语后,小丑进入正题:“「缝隙」的两种评判标准,一是看你参与度是否充分,而是看你能不能活到第四天。病人被禁止相互残杀,彼此只有竞争,不成威胁。这次也是,就算最后打通了她的npc线,只要你表现出色,评分一样可能在它前面。”
“问题在于,关联npc要么会想要杀你,不让你活到最后;或者故意制造找线索的难度,让你找不到或找错。你觉得山清是哪一类呢?我觉得第二类就不错。”
这并不是什么好话。
“这当然不是什么好话。”这念头刚结束不到两秒,小丑就接上了话,语气自然,却可疑得像有读心术。“毕竟我宁愿你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想看着你死,可这更不是什么好话了。话说回来,你到底想听什么呢?你其实根本不在意这个,只是想暗示我你开始烦了。”
“我什么也没说。”唐思烬忍不住开口。
“你也没这么想?”
“那你也没有必要揣测完再说出来。”
“但如果这样,”小丑真诚地问,“你怎么知道你自己可能会说什么呢?”
唐思烬:“……”
小丑夸张地叹了口气,“不过既然你没扭头就走,说明我还在你承受范围内。其实你也不用我担心,对不对?你让我想起另一个初始评分是s的病人,那还是好久以前,女病区的一个姑娘呢。”
唐思烬缓缓抬眼,审视地直视他。
台灯亮在室内另一端。窗边阳光幽微冰冷,被漏雨映得颤而亮。
小丑背光在玻璃前面,脸上神情一瞬间被掩住,显得模糊一片。
唐思烬一字一顿问:“你到底知道我多少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