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香的药片。
心脏。
小竺娃娃中间的空缺。
线索刹那间凝成一条实线。
“合香的心脏有点问题,发病时要吃药。”红芃好言好语地,把山清安抚着重新坐下,“为了维持秩序,这种处方药我们都是统一放在药箱里,需要的时候取用的。她昨天白天不舒服,但小竺说,那药已经全都吃完了。”
红芃一手在瓷碗边上摩挲,一手撑着下巴,语气恹恹。
“我们出不去,补给进不来,没有药,有什么办法?合香就挨着,脸白得像纸,最后浑身没有力气,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傍晚的时候,她说要自己出去透透气……”
然后合香死在了水边。
而小竺被炸死,心脏处有一个洞,而那盒本该不复存在的药片洒落地面。
“这就是小竺的故事线。”他们全都落座后,脸色还在发白的小施低声总结,“杀死她的东西十有八九就是合香的鬼魂。类别o的特点是,人在第一次死后都会进入一个特殊里世界,在那里和关联npc进行对峙。赢了有机会活,输了立刻死。小竺肯定被炸死后又输了。”
早餐在沉重的气氛中继续。
宿舍里存粮有限,自从封锁,学生们只早晚各吃一顿。没有电,煮饭相当不便,因此一次做出两天的量,在冷天里不易坏。
现在这一顿便是红芃昨天料理的。
稀粥冰冷,用完了盐,菜与米也配比得蹩脚,格外难以下咽。
唐思烬默默吃完,把碗放在一边,上面很快罩上了其他空碗。
小施痛苦地捂着胃。
她提高声音问道:“接下来怎么办,现在又炸死了一个人,我们还要继续待在这儿吗?”
“你能到哪里去?”尽帆应了她的声,语气沉郁,“再说,收音机也炸没了,我们连外面的仗打到什么地步都不知道。学校就在边境线上,北边的炸弹随时会掉下来,只能过一天是一天。”
但红芃突然横插进来,像要刻意盖过他的悲观。
“但人总要怀抱希望,因为元帅v肯定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的。”她说,“我们只需要相信南水湾,我们的祖国。每一个人,都在尽自己所能地做出贡献,就像……”
她脸上现出一丝恍惚。
小施瞅准时机,举手问道:“元帅v是谁?”
像这类不算秘密的背景类信息,都能很轻易从npc那里问出来。
作为仍处于低层维度的人物,他们并不会觉得对身边人解释背景会奇怪。
正如现在,山清慢慢把碗堆在一起,语气难得扬了起来:“他是我们无所不能的元帅!”
“我们南水湾最伟大的元帅。”尽帆低头笑道,“传闻里讲,他最起码已经两百岁了,一直在指挥大大小小的战斗,永远也不会死。山清最崇拜他,她还有一个徽章,摔成两半了也留着。那是老师给她——”
他猛然一顿,像发觉自己说了什么错话。
红芃却摆手:“没事,你们不必这么避忌。”
她语气很平静道:“不管怎么说,爸爸是为国捐躯的。大家只要记得他被征召前教给你们的东西,他就能够安息。”
人物关系:红芃是老师的女儿。
但这位老师已经牺牲,因此并不在副本小世界中直接出现。
唐思烬听学生们又抒发几句对战争结束的期盼,但红芃明显不愿多谈。她眼皮下垂,面色恹恹,碗里的稀粥还剩下一多半,上面歪斜地支着铁勺,摇摇欲坠。
他观察着她,舌尖碰到牙齿,正待开口。
小丑的声音却先传来:“你怎么啦红芃,不舒服?”
-
红芃病得突然,很可能是早上受惊又受凉,此后一早上都默默忍着,现在实在瞒不住了。早饭后尽帆主动留下洗碗,小施举手加入,其他人则万分小心地扶着红芃上楼。
她坐着的时候还好,一起身却双腿发软,要山清半扶半抱着她一路往上爬。
通铺中女孩们睡靠墙的一端,他们很快找到属于红芃的位置,把她安置妥当。
山清说,你该睡一会儿。
红芃却猛地从被单里伸出手,绞住了她的衣角:“几点了?”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她声音已经变得淡而哑。
照明灯不知何时到了小丑手上。他拧开开关,供山清照她的闹钟。她把它费力地从衣兜里挤出来,对着光看:
“八点零三分。”
红芃笑了:“总报得这么清楚啊。”
山清犹豫了一下,把闹钟放在红芃手里起身:“我去端水。”
少女身影消失在门口。
唐思烬收回视线,转向红芃。
红芃侧着脸平躺着,小丑手里台灯没关,光线一晃一晃在她头发上,透出她脸颊上不自然的红。红芃两手握在山清的闹钟上,眼睛看向空荡荡的门口,像一只迷途的动物。
唐思烬目光移向闹钟。
红芃没在看表盘,因此闹钟在手里,正面朝下,露出背面一张贴画。只是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下一秒,灯光遂着他念头一样移到闹钟上,当即照亮了贴画的细节。
橙色的,一个简笔画南瓜。
山清速度快,捧回了水杯,又跑出去到走廊尽头的小储藏间里去。一阵乒乒乓乓的脚步声后,她面无表情提着药箱回来,往床边一撂,再次回到翻找的地方,这回掀起的是纸张交叠的沙沙声。
唐思烬打开箱子,发现里面所有药瓶都一模一样,没有说明书,也没有标签。
他翻了两下,耳后忽然一热,是小丑凑到耳边:“随便拿。”
那一下凑得太近,唐思烬生理性地战栗了一下。
但小丑表现自然,像装了弹簧,说完便立刻缩了回去,和他来时一样快。
见唐思烬一时没动,他又问道:
“你懂医学吗?还是你觉得那姑娘像医生?”
他摇头。
“那不就得了,没人想考你的医学造诣。”小丑对着箱子指指点点,“随便用吧,有用就是有用,没用就是没用。”
唐思烬拿出最上面的药瓶递给红芃。
后者接过看看,拧开就着水吃了几粒,拿杯子的手腕轻轻发颤。
光线在她脸上游移反复,他看着她完成吞咽,忽地问:
“你害怕吗?”
红芃将药瓶放回去。
“怕死。”她倒是很坦诚地回答,“现在这个情况,根本担不起生病呀。再说,我要是不行了,谁照顾大家呢?男生们都毛手毛脚的。”
小丑开始故意摇晃台灯。
“少来。”红芃笑道,“至于山清,她还小,指望尽帆也不能指望她。要是让那孩子去做饭,她要把厨房给你们炸了……唉,山清差点也死了!轰炸那天她在树林里,穿着雨衣,见了鬼一样慌不择路地跑,竟然直直跳到河里,还是被永吉拉上来的。”
她越说越低落,但山清又不知何时回来,幽灵一样出现在床铺的另一边,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盯着红芃看:
“你要睡觉了吗?”
红芃摸了摸她凌乱的短头发,想坐起来:“睡不着了,坐起来跟大家说说话也好。”
山清被她呼噜两下,问:“那你想让大家都过来玩击鼓游戏吗,像以前那样?”
红芃想了想,说好。
于是事情就此定下来了。所有人都要参与饭后的击鼓游戏,一是为了变相纪念死者,二是为了让病恹恹的红芃开心。
山清走开去准备材料,新一轮翻翻找找开始。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尽帆小施一前一后上楼,也来看红芃。
小施凑到台灯前,很期盼地看着唐思烬:“新进展?”
她还是不大敢接近小丑,尽管除了树林里的恶作剧,他其实也并没有哪里可怕。然而他捉弄她似乎上瘾了,见此又高高地一拍手,等她惊魂未定转脸,迅速露出假笑:
“诗社!不过我们得先玩游戏。”
“啊?”小施反应了两秒,小心翼翼:“哦,好的……”
唐思烬听他们讲话,手背处的疹突然一阵发痒,推开袖子抓了抓。
手垂在膝盖上,恰好在红芃视野里:
“怎么回事,起疹子了?”
他“嗯”了一声,顺从地伸手腕给她看。
“是被蚊虫咬了。”红芃看了一眼就说,“涂点药就好了。药在……”
她四处张望片刻,情绪肉眼可见地低沉下去。
“药在木月那里,她去哪里都带着药瓶的。”红芃又靠回原处,勉强笑笑,“你运气不好呀。那是小偏方,和处方药不放在一起的,就让木月负责收着。抹上一点,两个小时内就能消得看不见了。但这种蚊虫可讨厌,要是不及时抹药,它会肿成指甲那么大,再消下去要好久好久呢。”
唐思烬低头看手背,想象那里缓缓耸起一处未经治疗的肉瘤。
小丑插话进来:“屋里没有备着其他的吗?”
“哪有那么奢侈。”红芃摇头,“其实也只剩下一点点了,以后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多久……木月……”
她表情像也相信,木月说是失踪,人已经死了。
唐思烬正观察着,突然手里一冰,被小丑把台灯塞进了手里。
他不明其意,却听小丑拉开椅子:“什么药瓶?”
“就是一个白色小瓷瓶。”红芃回忆,“上面贴着贴画,是蓝色的水波纹。”
“像这样?”
几人同时看向他手里的瓷瓶。
“是这个!”红芃接过来,惊喜地看了一眼,交到唐思烬手里,“在哪里找到的?”
小丑愉悦往门口一指,“就在架子上,看来木月这回没带它。”他又伸出两根手指,俯身按住唐思烬手里的瓶子,歪头问:“我给你解决了一个麻烦。你准备感谢我吗?”
小施吸了口冷气。
唐思烬和他对视,平静道:“谢谢你。”
小丑又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手指一收,把瓷瓶拿了回去。唐思烬还没反应出他想干什么,就见小丑低头闻了闻,直接挖出一点浅红色膏体,再伸出手,精准在他手背上点了一下。
唐思烬表情不变,又说了一遍:“谢谢你。”
旁边小施的表情一时十分精彩。
而小丑这回没了反应,又开始转手里的瓷瓶。唐思烬看着上面和南瓜画风如出一辙的水波纹,余光里山清抱着一摞纸夹走回来,红芃的声音紧随其后:
“你把什么翻出来了,诗刊?”
“是。”山清蹲下来,“去年的册子,我怕你们都忘了。”
小丑收了瓷瓶,伸长手臂拿来纸夹,顺手放在唐思烬膝盖上,同时拿走了台灯。小施问:
“这是诗社里自己写的诗?”
“诗社每年都要产出不少作品。”一边的尽帆解释,“我们在最后所有诗歌整合起来,每人挑出一篇最好的作品,合并成那一年的诗集。这一本是去年的。学校已经不再运行了,所以没法钉成册子,只有单页的纸。”
唐思烬拿起纸夹,摆成几人都能看见的角度,翻开扉页。
看清内容后,他神色微凝。
原来那里有一首墨水钢笔写成的小诗,字体细长,没有署名:
——
《诗序》
那晚我寻你,到熟睡时分
你睡在十字架上
我只得溺亡我自己的活尸
我见遍地空鸣里,雨色阴晦,倒映天空
(我早该知道那不是镜子)
待万物开裂,回去另一端,无惧水流
跟随那识得路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