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是太冒险了,”
上完好几层楼梯,刚一进花厅门,确认四下无人,柳千千立刻上前压低声音道:“西平郡一向对修行人士不算友好,而且师兄身份特殊,万一在山下露出什么异样,到时候怎么收拾?”
更重要的是,只要师兄一离山,她就会想到上一世……
上一世,师兄就是在宗门外丢掉性命的。
“怎么,你现在胆子都大到敢和本掌教叫板了?”
柳千千平了唇角,绷着一张脸有些无语地看过去。
银发黑袍的掌教大人大概见她神情麻木,只摆摆手道:“得,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拿我当回事。”
不过他闹归闹,终于还是讲出了最重要的信息。
“近日,山下又传来了和秘境有关的线索。”
秘境?柳千千眉心一跳,没想到现在还有人在寻找往生秘境吗?
“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不曾告诉你,”他抬眸看她,难得严肃,“钧月未必明白,可我觉得或许也该让你知晓。”
“找秘境……同样事关钧月性命。”
什么?
柳千千神思一震,掌教大人转过身来,手上还带了一本小册子。
“这是归元长老近些时候传回来的一部分笔记,只是因为这个内容……并未放进藏书阁,而是由我亲自保管了。”
这本册子显然新不少,比起藏书阁里归元长老的书册要完整干净许多,她看了看掌教大人的神色,慢慢接过翻开。
她的面色随着浏览的眸光沉凝下来。
归元长老的新笔记里,终于正面提到了师兄的热疾。
上书未成年的魇兽流落秘境之外后,便会因为自身的妖力不稳定时常面临崩溃,不仅对周围人来说十分危险,甚至于魇兽自己,也会损伤寿数。
读到这时,她已经自然而然想到了上一世师兄的猝然离世和掌教大人的讳莫如深。
会是因为这个吗?会是因为……魇兽的先天不足吗?
对此归元长老倒也给出了方法——很简单,那就是找到往生秘境。
重启往生秘境,魇兽便能在月神庇护下完成成年礼,顺利成为妖力强大且稳定的成年魇兽。
“如果找不到秘境……师兄……”
“是。”掌教大人接过她的话,目色深深道:“找秘境,不止是想找圣树为钧月治疗,更是为了救他的命。所以我想,那些下山去的麻烦危险,与找到秘境相比,不是最重要的。”
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在脑中炸开,柳千千想到自己上一世在檀楼看见的师兄的挽灵香牌位,想到对方苍白的面容,想到她见过的缠着荆棘巨大白猫和金色的“血迹”,想到白猫沉重的呼吸和望向她时的眼神……
上一世,直到师兄身故,她都没有听说过往生秘境被寻得的消息。
“这算什么?”柳千千有些仓惶地合上小册子,看掌教大人的眼神迷茫起来:“找不到秘境就是死,这是什么道理?”
掌教大人面色似有不忍,只他还是皱着眉对她道:“钧月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而且归元长老并未给出确切的时限,我们应该还有时间……”
可柳千千是知道时限的,因为她上一世已经经历过了。
但她没办法告诉掌教大人。
柳千千胸口窒闷,又听对方道:“我虽也想过把这事交给其他长老,但事关重大,我想,或许钧月亲自去会比较好……”
掌教大人这话说的隐晦,柳千千却是很快明白过来。
毕竟七星宗历经更迭,长老们各个都是人精,又各个都有自己的家族势力乃至立场。
在柳千千看来,只怕找到往生秘境解救一个被拿来当做“工具”的妖兽,与长老会之间的势力平衡比起来,显然是次要的很。
那么如果探秘调查交到长老会那边,大概实在令人难以放心。
“……所以,钧月需要一个下山的理由。”
“你知道长老会一向对他的行踪管得很严格,但这次下山只是去瞧病,会掩饰修行者的身份,更有三皇子专门负责打掩护,我觉得是个好机会,也有把握说服长老会同意。”
“我也要去。”
“什么?”掌教大人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她扬起脸,十分坚定地看着掌教大人,一字一句道:“这次下山,我也要去。”
对方虽然乍一听到她说也要跟着下山时吃惊了片刻,然而很快缓和了讶然。
他只挑挑眉道:“你若下定决心,我可以帮你,但你知道钧月的性子,如果你不能征得他的同意,你现在和我说也没什么用。”
的确,如果她的目的就是跟着师兄,保护师兄,想帮师兄一起找到秘境,那她势必就要和师兄同行。
她甚至做不到不经同意暗中相随,因为师兄一定会发现。
“不过你也不用太着急,”掌教大人重新背过身,领着她往另一个里间走。
“离下山还有几日……我如今告诉你这些,是见你确实为钧月着想,你既是诚心为他,又能做出梦盒这样的东西来,我便觉得你知情或许也有些好处。”
说到这,他们已是走进了接着花厅后面的一条通廊。
这条通廊的右侧便是整排被划分成小间挂着号牌的檀楼储物室,而廊道左侧的长条花格窗面向广场,只开了几扇。
掌教大人令她在外头候着,自己取了乙字储物间的号牌进去后,出来时手上拿了许多备料,看样子,倒有些像是她之前汇报过的做梦盒的珍稀耗材。
“之前的梦盒,效果不错。”对方似是刻意重新轻松着语气说起这话,把那些备料连着更替下来的小小梦盒一并交给她。
他嘴上淡淡道:“希望你能继续制作梦盒,以及你上次说若是梦盒有效我便要答应你的那个要求,在这里。”
说着,掌教大人另给了一张轻薄纸卷,粗粗一看,便见上面记录了师兄每日的活动轨迹,以及习惯的时间安排。
然而柳千千接过,面上却没有什么喜悦的神色。
当时自己之所以会向掌教大人讨要这个,就是想找到能不能有趁师兄不在院子里的机会,去探探那个古怪池子相连的缩地阵究竟在哪,因为她总想着找到猫猫师兄上锁的地方。
可现在一想,这事实在有些细枝末节,大概如今应该排在寻找秘境之后了。
不知是不是瞧出她的心神不宁,掌教大人再度开口。
“我告诉过你,这种事急不得。”掌教大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若说我比你们这些小家伙多活了这么久,有什么真想要分享的道理,那只一句。”
柳千千抬头,就听掌教大人正经着表情道:“尽人事,听天命。”
尽人事,听天命?
她垂眸,看着抱在怀里的一堆东西发怔,心里慢慢涌上了酸酸涩涩的复杂情绪。
对方未再多说,只叫她自己回去,又提起还有事,便先从通廊另一侧离开了。
她讲不好自己心里的感觉。
柳千千站在原地,今日得知的信息都乱糟糟挤在脑子里,重生回来的桩桩件件一一闪过,转得脑瓜嗡嗡响。
尽人事……
或许她还是应该先从手头的事情抓起。
至少掌教大人说过,她的梦盒是有效果的。
“……还是,先回去做梦盒吧。”
她喃喃着低声自语,扭头打算从靠近甲字房的道口去楼梯,然而刚刚抱着东西埋头转身,便觉得身前一暗。
视线中,是一双银边皂靴。
柳千千睁大眼睛瞬间抬头,就见师兄正站在拐角处。
门廊的阴影里,他盯着她,面色难以言说的苍白沉郁,那双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睛里粹了暗火一般晦涩,
只是他很快垂了眼睛不看她,纤长眼睫轻轻颤动,唇紧抿。
尽管师兄的身形是修长挺拔的,然窗棂映出的几缕天光从他肩头滑落,有种奇怪的单薄。
她脑中一片空白,猜测师兄是不是听见了什么,她刚刚应是在和掌教大人说起……梦盒?
果不其然,柳千千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师兄语意低徊道:“梦盒,是你做的?”
这明明是个问句,甚至尾音也是轻轻飘起的,但柳千千不知道该如何答,她甚至不知道师兄究竟是不是在“问”她。
“我——”她张口,想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想说自己不知道师兄的真实身份,想说做梦盒也只是掌教大人吩咐,可是面对师兄这样的形容,她又开不了口,她觉得她撒不出谎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撕开,又像是有什么东西摔碎了。
她原想着一定要好好规划一个时机来告诉师兄自己知道的事情。
本来现在和师兄的关系就僵得可以,若再加上被她知道了他极为在意的真身秘密……她不知道师兄会怎么想她。
没想到却是在她最没有准备最一团糟的时候,遇上了这样的意外。
师兄的眼尾似是有些泛红。
他微微掀开眼帘又望了她一眼。
只这次,那双漂亮眼睛里的暗火已经化成了一点过于剔透的亮泽——像是烧着了的雪,又于雪窝中盈盈融出一汪水波。
他好像很想启唇同她说什么,然而嗫嚅两下,却一个字也没出声,反而再次偏开了眸光。
紧接着,他转身便像是要走。
这般情形,迟钝如柳千千也明白,绝不能这就么让师兄这么离开,于是立刻上手抓住了师兄的衣袖。
“我,我——”她说了一个我字,却再次觉得那么多话都卡在嗓子眼里,急得满头大汗,正不知该如何组织语句时,鼻端突然嗅到了一点熟悉的花朵甜香。
……难道是?
柳千千吓了一跳,发现师兄抬手捂住了额头。
她忙攀着衣袖靠近些抱住师兄的胳膊防止他逃跑,就见师兄的眸子已经开始如她从前在梦中所见那般不断闪烁着变幻颜色。
“你……走开……”
师兄似乎想推开她。
他的面色潮红,额间已经有些汗意,然而眉心拧在一起,神情看起来是自觉难堪又狼狈的脑恨。
可这般情形,柳千千怎么能听他的话。
她刚想说自己身上带了冰敷贴,突闻不远处的楼梯口传来了脚步声。
“今日的货单子好像格外长些,是在丁字储物室吧。”
“应是古长老最近的丹药新方子,我听说……”
那边议论声起,显是要往这边走的。而柳千千眼见着师兄的发丝已经开始有些微动,骇得火光直冒,左右看了几眼,飞速尽平生最大的力气抱着师兄的胳膊,将他拉进了最近的甲字储物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