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剑影,灯照夜明。
官差立刻组织应对来敌,嫌疑人们也乱了,薛谈拽着樊正达往外跑:“睡什么睡,当心被人灭了口!”
樊正达随手捡了地上不知谁落下的刀:“我护薛兄一起杀出去!”
“阿弥陀佛——”
寺里武僧嘉善组织人护寺,他自己嫌疑人身份,不好出走太远,就站在高处,观察策应形势,及时转换命令。
小姑娘拾芽芽躲在暗处,微咬着唇,大大杏眸映着暗夜里的危险,没有犯病,只是攥着衣角的手指泛了白。
厚九泓从床上弹起——
“干——老子才睡着!”
骂骂咧咧抄起衣裳往外跑,发现病秧子还真是料事如神,这么快就出事了!这群孙子够阴,专门挑人睡觉的点夜袭!
病秧子病秧子——
厚九泓一边把人群冲散,一边找人,他有点睡迷糊了,不知道现在什么点,病秧子怎么还没回来?到底去哪了,可别死在外头了!
朝慕云背靠冰冷石墙,空间狭窄,侧方映出远处火光明灭,却映不出人心深处罪恶,他脖颈被被一只有力大手扣住,下巴被迫高抬,像引颈就戮的天鹅。
夜无垢欺近,暗夜里声音低沉,好似深情缱绻,实则携了威胁凶险:“人的命可真是脆弱,一捏就能碎呢。”
朝慕云眼睫微动,没说话。
夜无垢指骨更紧,一点点加了力道,似乎很享受这种过程:“怎么不用你的铜板,嗯?”
“你想看?”
朝慕云面色因缺氧泛红,却一点都不紧张,未有任何害怕求饶情绪,竟也笑了,眼梢微弯,似含了情,唇角微扬,情绪舒缓:“真的下手杀我试试。”
夜无垢眯了眼:“哦……你没力气,使不出来。”
二人对视,一目光平静,一双目烈烈,彼此心知肚明,对话再简,动作再少,也欺不过聪明人。
朝慕云看清楚了夜无垢的试探,知道这个杀招由来,是威胁他使用铜板,对方想亲眼见识见识他的本事——而只要他不用,暂时就不会死。
夜无垢也看清了掌下病秧子的虚张声势,这是一个不喜欢被压迫的人,但凡有机会,一定会反击,什么动作都没有,只能是病体拖累,力气不足,动不了,不过……
病秧子这表情十分不错,比他还像个不要命的混蛋。
“真是可惜了……”
夜无垢还挺享受这种棋逢对手的隐秘雀跃,指骨力道一点点,收的更紧——
“你不会杀我,”朝慕云声音微哑,“还没达到目的,黄氏——你希望我帮你分析更多。”
夜无垢笑了,身体欺近,声音更轻,似情人呢喃,又似阎罗催命:“那你可错了,我和你算计的那个二傻子不一样,凡我所想,我会自己努力,凡我所欲,我会掌控在手,我想知道的事,总都会知道,不过择路不同而已,你对我,可没那么有用……知晓秘密多了的人,都、要、死。”
朝慕云呼吸不畅,却动不了,只能双手握住男人手腕,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拍打。
夜无垢大手越来越紧,不知被对方不疼不痒的拍打取悦,还是这双拍打他的手修长白皙,过于赏心悦目,这么凉了太可惜——
他略略一松:“不过你长得不错,叫声好哥哥,我就放了你,如何?”
朝慕云怔了片刻:“你想羞辱我?”
夜无垢胸膛鼓动,轻笑出声:“哦?有么?”
朝慕云微微一笑。
夜无垢收了风流笑,直觉这病秧子表情不对。
“这招对我没用,”朝慕云一双眼澄澈干净,诚恳极了,“别说哥哥,父亲爷爷祖宗,你若真能为此所动,我可以叫出花来,但——你果真想听?”
夜无垢挑了眉,似对他刮目相看。
朝慕云微微侧头:“你若当真是别人求饶便可放过的人,你我之间,断不会有此刻,你不是别人求饶就会放过的人,我叫多少声好哥哥,你仍然不会放过。”
男人不过想借此法,逼一逼他脾性,看怎么好拿捏。
夜无垢修长指尖在他脖颈流连,夜色掩映下,有些瘆人:“你可知,上一个得罪我的人——”
似乎完全不受这带着痒意,令人汗毛直竖杀机的影响,朝慕云还能面无表情的玩笑:“坟头草都能养两茬羊了?”
“不,他们都没有坟。”
夜无垢似笑非笑:“在死之前,就连尸体都没了呢。”
朝慕云:“喜欢么?”
“嗯?”夜无垢微顿。
“我的脸。”
朝慕云嘴里说着暧昧的话,脸上仍然是一片疏淡冷寂:“日日与蠢人打交道,岂不无趣?”
夜无垢很难不专注垂眸,看这张脸。
他很早就发现了,这病秧子有一张招人的脸,只是藏在病弱表象之后,让人很难第一时间注意到,入鬓长眉,寡情薄唇,眉目缱绻,似多情,又似无情,寂深瞳眸里,永远有你读不懂的颜色。
就像天边的云,时而很近,时而很远,你看得到,伸手却触碰不到,你不知他心里藏着风,还是蕴着雨。又似斜谷翠竹,从不招摇,只是挺拔于天地间,秀雅于风雨中,你便被它吸引了来,驻足欣赏,写诗做画,恨不能将这一抹青翠纳为己有,放在心间隐秘角落,不许他人窥探觊觎。
“你觉得……”夜无垢伸手为朝慕云理鬓边发丝,动作轻柔极了,“你能让我无聊的日子,变的有趣?”
朝慕云微笑:“阁下想不想试试?”
夜风起,拂过指法发丝,在手背跳跃,微痒。
“不听话的人,连头发都这般不听话么?”
夜无垢收回手,修长指尖微捻:“朝公子这发梳的,略有不羁啊。”
朝慕云眼眸微阖,终于松了口气。
光影斑驳,寂夜暗长,近距离对峙,他能看到很多,也能察觉到对方内心深处隐秘,这个男人看起来漫不经心,实则警惕十足,太多东西不欲为人知,碰触即死。
他小心绕过这些,只在对方‘逗弄猎物’的兴趣点反击,想要的不多,仅只是这个案子能平安度过。男人对灭口之事不要太熟练,杀他完全不是负担,只是目前并没有那么迫切,这才是他的空间。
对方易容手段高明,演技也高超,不精于此道,或极擅观察者,根本看不出区别……他不懂化妆术,对此表示敬畏。
因脸上改了太多东西,看不到细微表情变化,对他来说分析难度增加了很多,但只针对这个行为,对方大胆,且无畏,为达目的可以赌上自身安危,与此同时,对方还有解决漏洞麻烦的自信,或许有很多次类似的成功经验。
做过很多次类似的事,虎口茧厚,武功高超,对任何危险处理游刃有余……这样的人,本身就很危险。除了自身胆色实力,对周遭事物的敏锐观察,还要有平时就在上位的底气和习惯,毕竟大理寺少卿这种朝廷命官,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扮演,还能演得像的。
总结——
这个男人对行走在危险边缘的行为非常享受,常以这种方式游戏人间,大约是个冒险者,‘捉弄猎物’,把控逗弄的方式,应该也是个喜怒无常,情绪易变之人。
这种人会对什么人最没耐心呢?
答案:胆小懦弱,颤抖无趣之人。
朝慕云很清楚,如果他磕头求饶,事事依从,绝对没有好下场,这个男人可能不害怕威胁,不需要助力,不需要伙伴,但他一定喜欢挑战。
可也不是什么人,都配挑战他的……
理清思路,朝慕云拢拢略透风的衣襟:“我们打个赌如何?”
“哦?”夜无垢有些意外这句话,但并不反感,修长指骨打开扇子,“赌什么?你可别说你的命,拿不拿都是我一念之间的事,放不上赌桌。”
朝慕云伸出手,掌心铜板在手背指骨间转动,流畅又具有特殊韵律感,随后‘铮’的一声,被抛飞到空中,落下,重新稳稳落在他掌心。
“阁下不是想看这个?你若赢了,在杀死我之前,想看多少次,我就给你表演多少次,全方位展示你好奇的一切,读心,控制,让人说真话,让人说我想让他说的话……我甚至可以让你很听话。”
玉骨扇微顿,夜无垢显然很感兴趣,视线落在对方白皙掌心上的铜板:“那我不是很危险?”
朝慕云:“你怕?”
“当然不,”夜无垢扇面掩唇,笑的意味深长,“我不会让你有那个力气,不过这个不错,可以谈,你想让我赌什么?”
他以为这病秧子会狮子大开口,结果却出乎意料。
朝慕云垂眸,视线下移,落在了他手上的玉骨扇:“就赌你这把扇子,你输了,它给我。”
夜无垢手一顿:“你会用?”
朝慕云淡淡:“春过便是夏,扇为夏制,我为人懒散,恐忘记采买,留它来扇风,挺好。”
他说的是武器,对方答的却是寻常夏物。
“你胆子真的很大。”
夜无垢眯眼,这可不是一般的扇子,他花数年准备材料,精心自制而成,是他的信物,代表他身份,在他的地盘里,见扇如见人。
看着病秧子姝静隽秀的脸,墨色涌动的眸……他知道,病秧子一定猜到了,可能不知具体用途是什么,但这扇子,必有用。
朝慕云看着男人,眸底似揽了汪清泉,皎皎映月,灿灿如星:“阁下可是不敢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