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风声呼啸,眼前光影斑驳,世界好像慢的不可思议,又像快的无法追赶,徒留光怪陆离的剪影。
玉骨扇在空中飞掠,时而与来敌剑锋撞出金戈鸣响,时而打个旋,回到修长指骨的男人手里,或者男人只是顺势屈指一敲,双指一弹,它就变了方向,再次飞杀出击,角度刁钻。
扇子飞得很快,仿佛携风雷之势,脾气暴躁,带着嗜血寒光,可翩翩娆娆回转间,又有一种特殊的韵律感,悠闲散漫,慵懒优雅,连与兵器撞出的火花都很克制,像矜持又风流的,跳了一支舞。
这是朝慕云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危险。
抬眸看到的,是大理寺少卿的侧脸。
男人的手很有力,掌心微烫,轻而易举就能把他抱架起来,快速飞掠,不用他走路,侧外角度看不到正脸,看不到表情,只觉下颌线完美到极致。
唇线上翘,男人在笑。
他似乎很习惯,或者很享受这种场面?
天生笑唇……
朝慕云微垂眸,掩下眸底墨色。
转了四次方向,解决所有危机,玉骨扇重回指骨修长的男人手里,二人落到一个偏僻角落,四周无人,静寂无声。
夜无垢放开朝慕云:“朝公子睿智无双,总能料人先机,不知今次之祸,朝公子可有预料?”
朝慕云看着面前巩直的脸。认知一旦打破,很多之前没在意到的东西便全部浮现,比如这张又僵又假的脸,这般明显,为何别人都察觉不到?
他敛了眸:“不如先聊聊,阁下是谁?”
夜无垢扇子一合,负手身后:“朝公子此话何意?”
朝慕云:“你会武。”
“谁规定朝廷命官不能会武?”夜无垢眉微低,似笑非笑,“我救了你,你倒来质疑我?”
“面纱,因何没戴?”朝慕云看着他,“知道装不下去,破罐子破摔,还是懒的装了?我帮阁下分析了黄氏那么多,你是不是该谢谢我?”
“有意思。”
夜无垢笑了声,刷一下打开玉骨扇,没半点被拆穿的慌张,姿态好整以暇,面上仍然是大理寺少卿的沉肃端穆:“说说看,为什么这么想?”
朝慕云眉目安静,眸底墨色流转,似寂夜所有灵气,都汇于这双眸中——
想听?我便告诉你,你哪里露了馅。
“你很聪明,思维缜密,对人对事观察入微,可以完美融入办案氛围,且懂威压,懂如何适配大理寺少卿身份,但你好像,过于关注我。”
“上次大殿提调,你问的问题并非都与案子有关,你似乎借题发挥,更想了解我,你好奇我的本领,好奇我的人——”
“聊到死者,你关注更多的是黄氏生平,她在想什么,她在做什么,以她的脾性,藏着什么秘密……诚然,了解死者相关是破案所需,但和首要目的‘抓凶手’的官员相比,你显然对死者本人更感兴趣。”
“厚九泓新近打听到的侯府辛秘,是你故意让人放过来的吧?方才我与他在房间内分析,你的人是否又在屋外偷听?”
夜无垢摇着扇子,但笑不语。
这点,还不够。
朝慕云便又道:“大殿提调,你故意覆面纱,只针对我,是不想我看清你的表情?你猜到了我的本事,对么?”
“你说‘看到’过我转动铜板,因此好奇,想看,但巩大人因病困在屋中,并未能去外走动,能亲眼目睹的人,必曾在外停留,甚至暗中观察所有与案相关人,虽你同我说这句话时,不着痕迹抖了抖手中卷宗纸页,好像说‘上面就是这么写的’,但你抖纸页动作比话音慢了一拍,这是后续补漏,你意识到自己话中有漏洞,你在补救——”
“还有当时大殿里的声音,风拂屋檐,铜铃轻摇,这本没有什么特别,可你好像特别关注突如其来的响动,朝殿中阴影里看了一眼。那里有人,对么?为你办事,向你汇报的人?”
朝慕云眉目疏淡:“我对巩大人并不熟识,亦不知他脾性,但就上山当日情境分析,多少也明白,巩大人擅观察,好迂回,在没有方向的时候,他很乐意让嫌疑人们接触,生发矛盾,自曝其短,他会暗中安排武功好的皂吏观察并记录,这是一种常用刑侦技巧,嫌疑人情绪紧绷变化,会更方便观察者确定一些信息,但这些皂吏并不是见不得人,只要观察时不被嫌疑人知晓就好,到了殿中,巩大人并不忌讳皂吏被看到。”
上山后第一次进殿,他就在巩直身边,看到只来得及换衣服,鞋子全湿的办差皂吏,应当是刚刚回禀完事。
“巩大人不忌讳,你却忌讳,你不希望你的人走到身边,被我瞧见,是担心漏马脚,对么?”
“你心有城府,知道我怀疑你了,在有皂吏上前禀话时有意表现,气场庄严肃正,不怒而威,命令下发井井有条,表现的非常像一个大理寺官员,谁怀疑就是谁不对。”
“还有你的手——”
朝慕云目光下移,落在男人执着玉骨扇的修长手指:“文官常年案牍工作,少不了握笔,巩大这个年纪,指间必有茧,你连这个都做了,看不出假,但你虎口的茧子很难处理,是不是?”
虎口有茧,必是常年抓握什么东西,比如练习武器或兵刃,这种痕迹位置,在武官身上看到的更多。
“没人规定,大理寺文官不能习武,他可以文武双全,但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为何要把虎口茧掩住?每日都这般,累不累?”
夜无垢扇子停住。
朝慕云抬头,眸底映着他倒影:“你遮掩,是因为巩直身上没有这种痕迹,你虎口茧重,遮得太轻,很容易被察觉,想遮狠一些,大约只能增厚整个手部皮肤,但那样会让你的手不灵活,也厚重的呆板,反倒惹人注意,遂你半遮半掩,只要注意些距离,没有人会察觉,你可是大理寺少卿,威压赫赫,别人连直视都不敢,哪敢盯着你的手看?”
“我说我有用,想请你容情,你同我谈条件……真正的官员不会谈条件,至少不会像你这般谈。还有你方才行为,此刻情绪表达——”
“你助我脱险,扣腰动作是不得已的接触,靠近的上身呢?肩部碰触,手臂轻擦,双脚未动,身体倾斜,你试图让我建立一种信任感,或者对我感兴趣,这是一种释放好感的趋近。”
“玉骨扇掷出时,你眉微平,只有一侧唇角紧闭,上扬,你蔑视这些试图过来攻击的人,像在说‘就这?’;你方才看我时,头微低,眼含笑意,尽管嘴唇的形态是压抑和紧绷的,仍然抑制不住上翘和脸颊的隆起,你在偷笑,在观察我,也很满意我的反应及应对;你与我对视落落大方,但偶尔会有眼球转动,瞳孔微移,你为什么要转移视线,是因为要说谎,还是被我发现了?”
朝慕云眸底黑色流转,仿佛璀璨了整个夜空:“你猜的很对,我掌握有一项技能,擅读人心,哪怕把脸遮起来,我也有其它方法解读你的行为。你始终很愉悦,游刃有余,招提寺这点事,对你完全不构成影响,对么?哪怕我识破了你,你也有办法扭转乾坤,不让自己落入败境——”
“你顶替巩大人身份,是为黄氏命案而来,但你最终目的并非是抓获凶手本人,而是有更深的东西想要挖掘,她对你来说很重要,是么?”
“啪啪啪——”
夜无垢合扇抚掌,为面前人的分析喝彩:“你早就发现了,一直没说?”
“先前只是怀疑,方才才确定,你不正是知道我怀疑你了,才不再伪装?”朝慕云看着他的眼睛,“巩大人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夜无垢啧了一声,扇子掩面,眼梢风流:“你还真是不体贴,人家病的那么厉害,该要好好养身体,而非破案,把命拖垮了可怎生是好?”
朝慕云看着这与严肃脸一点都不搭的桃花眼,对方情绪舒缓,除了大约对官府印象不太好外,没太多隐意,巩直应该没事,只是被他藏起来了。
“他是官,你就不怕他报复你?”
“你这么聪明,”夜无垢欺近,手中玉骨扇落在朝慕云颈间,缓缓往上,挑起他下巴,危险又轻佻,“应该知道,秘密获知多了……是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