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将汤圆端出去, 琉铮早就等在昨天那张石桌前,三人像昨日一样坐下。
琉铮看到碗里的汤圆,眼睛不自觉瞪大。
舜音自信满满道:“快尝尝, 这是我独家配方,一定特别好吃。”
琉铮莫名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想起墨醉白之前说的话才安下心来, 率先舀起一个汤圆, 一口咬了下去。
然后……一口没咬到馅儿。
吃下去满满都是糯米味, 仿佛在吃煮熟的糯米馒头,琉铮皱眉, 又咬了两口, 好不容易才吃到里面的黑芝麻馅, 他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尝味道,就被甜得差点咳出来。
如果昨天的面条是各种味道糅杂到一起, 那么今天就是单一的甜到齁,琉铮从来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这已经不能称作是甜, 明明是已经甜到发苦了。
琉铮抬头看向墨醉白, 无声控诉,说好的尚可呢!
墨醉白:“……”谁能想到呢。
墨醉白看向舜音的目光带着敬畏,能把汤圆做的如此难吃,也实在是难得一见了,她可能确实是个天才,只不过是另一个方向的天才。
舜音拿起勺子,心情极好道:“我来尝尝。”
琉铮心口一紧,阿姊尝过后就会知道自己做的东西很难吃了, 那他们的努力不是就前功尽弃了么。
舜音把汤圆放到嘴边吹了吹, 正想咬一口, 墨醉白就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张嘴把汤圆咬走了。
“???”舜音疑惑抬眸。
墨醉白被汤圆噎的说不出话来,琉铮同情的给他递了一杯茶,又给他拍了拍背。
通过这两日一起经历‘磨难’的相处,琉铮对墨醉白亲近了不少,真的把他当做自己姐夫了,不再像以前那样紧张。
墨醉白好不容易把汤圆咽下去,面具下的面庞都憋红了,幸好有面具遮着,看不出什么。
抬头对上舜音不解的目光,他勉强找了一个理由,“我很喜欢这个汤圆,不够吃。”
舜音笑了笑,“没事,我还剩两个。”
“阿姊。”琉铮咽了咽口水,一字一顿,“其实我也不够吃。”
舜音没有迟疑,舀了一个汤圆放进琉铮的碗里,弯唇问:“够了吗?”
琉铮狼吞虎咽的把那个汤圆吃下去,摇了摇头,“还不够。”
舜音看着碗里唯一剩下的那个汤圆,顿了顿,把最后一个汤圆放进了琉铮碗里。
琉铮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谢谢阿姊。”
舜音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感动当中,看向琉铮的目光充满了慈爱,她可真是天下第一好姐姐!
一刻钟后,墨醉白和琉铮艰难的把所有的汤圆都吃了下去,在舜音的注视下,他们把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舜音手托着腮,喜滋滋地看着他们,“看来我的厨艺真的很好。”
墨醉白面无表情,“……”你的厨艺是建立在我们的痛苦上。
琉铮擦了擦嘴,打了一个充满糯米味的嗝,想哭的心都有了。
幸好,景云宫之行明天就要启程了,舜音只能暂时放下正研究的起劲的厨艺,让墨醉白和琉铮成功脱离了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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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墨醉白和舜音收拾妥当,从墨府走出来。
此次一去要半个月,墨家人都出来相送。
长孙雄忙着筹备草料,不想来回奔波,所以没有同去景云宫,只让舜音把琉铮带着,让琉铮去长长见识,顺便把他介绍给大家认识。
跟众人告别后,墨醉白亲自把舜音扶到马车上,他和琉铮在前面骑马。
瑶芸看着舜音坐进马车里,又看了看骑在马上的墨醉白和琉铮,手摸着小腹,暗暗咬牙,眼睛里全是妒忌的光。
她忽然觉得舜音嫁的很不错,相公不但有钱有势,还没有子嗣的苦恼,她现在只恨自己当初笑得太早,苦果最后只能她一个人咽!
可恨的是就连琉铮都不理她,好像只认舜音一个姐姐一样,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瑶芸心中恼怒,看了一眼旁边不争气的墨子风,恨得牙根痒痒,她使劲推了墨子风一把,质问道:“你为什么不去考取功名,也在朝中谋个差事?”
如果墨子风能有墨醉白的风光,她就可以跟去景云宫,与公主贵女们为伍,到时候也能风光无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在这里站着送舜音出门。
墨子风揉着胳膊,满脸无辜,“我是墨家二房的长子,生来就吃喝不愁,我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劲去考取功名?反正天塌下来有大房顶着,我大哥和二哥都能干,墨家百年内倒不了,我这辈子没有太远大的志向,就想做过安逸闲散的墨家公子。”
瑶芸听得脸都黑了,墨子风如此无用,她哪里还有出头之日?她怎么就嫁给了这么一个没有志向的窝囊废!
她顾不得装温婉贤淑,气得转身就走。
冯二夫人不满的在后面怒斥了几句。
马车一路行至皇宫门前,众人都在此集合。
琉铮陪着舜音等在宫门前,墨醉白去寝宫接庆陵帝出来。
皇宫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舜音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很多身处高位的大臣都已经携女眷过来了,早到的贵女们聚集在一起说话,气氛热闹。
琉铮下马走过来,靠在窗口问:“阿姊,你要不要下来歇歇。”
舜音摇了摇头,“我不累。”
她拿出刚刚剥好的石榴,从窗口递给琉铮,“你等会如果热了就进车里待会,不要坚持,省得晒得头晕。”
琉铮红着脸接过石榴,轻轻点头,他左右看了看,背对着众人低头吃石榴。
闺女们望着他们的方向,眼中都有几分好奇。
“那个少年是谁?怎么跟长孙舜音那么亲密?”
大家的目光聚集到琉铮身上,舜音面相姣好,琉铮跟她是同胞姐弟,长得自然也不差,高鼻梁,嘴唇薄,笑起来有些小孩气。
他以前是暗卫,总隐藏在暗处,不为人所知,现在穿上世家公子的锦袍,看起来意气风发,很是惹人瞩目。
有几个贵女偷偷红了脸,频频望向琉铮。
沈秋璇撇了撇嘴,“长孙舜音都嫁人了还跟其他男人这么亲密,她莫不是耐不住寂寞,想要红杏出墙了?”
花明疏坐在上首的位置,闻言冷下脸来,瞥了她一眼,“你若再口无遮拦,以后便不要过来了,我不喜欢在背后编造别人坏话的人,我们做不成朋友。”
沈秋璇神色一滞,她以前跟着李子妩,嘴没遮拦惯了,自从李家倒台,她们那个贵女的小团体就散了,她只能跑来跟花明疏。
因为李子妩的事,她心里一直暗暗记恨着舜音,总忍不住说舜音的坏话,可她忘了花明疏跟李子妩不一样,花明疏会当面怼长孙舜音百八十句,却不会在背后议论长孙舜音一句。
沈秋璇心有余悸的咽了下口水,讪讪笑了笑,“是我想偏了,下次不会了。”
花明疏未置可否地垂下眼眸,余光望向舜音和琉铮,莫名觉得他们二人眉宇间有些相像。
其他人也发现了这一点,有人忍不住道:“前段时间长孙家发生变故,不是有传闻说郑恒庸在外面有一个私生子么?会不会就是这一个。”
“不会吧,如果是私生子,长孙舜音怎么会待他如此亲厚?”
“噗,你忘了长孙舜音以前是怎么对待她那个继姐瑶芸的么,她对瑶芸都那般好,这个少年如果是她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弟弟,也不是没有可能。”
花明疏沉默不语,她总觉得舜音好像变了,有哪里跟以前不同,可又说不上来,反正她不觉得这个少年会是郑恒庸的私生子。
庆陵帝被墨醉白亲自扶着走了出来,众人连忙站起来请安,庆陵帝随意摆了摆手,上了玉辇。
众人不敢耽搁,赶紧上了各自的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墨醉白要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他回头看了一眼舜音的方向,单手勒紧缰绳,向前行去,身姿颀长笔挺。
萌兰激动道:“小姐,您快看九千岁多威风!”
舜音刚才跟墨醉白短暂的对视一眼,眼中笑意未散,她含笑收回目光,轻轻应了一声,莫名也有些高兴。
出发的队伍很长,如果是以往,师羲和不去,朝中也会有一半大臣找各种理由不去,可这次出乎意料,大家都很积极,去的人比预料中多。
可能是因为师羲和威信一再受到影响,一部分人迷途知返,还有一部分人就是墙头草,一看师羲和形势不好,就往庆陵帝这边倒,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这种现象总是好的,庆陵帝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拉拢朝中的大臣,逐渐瓦解掉师羲和的势力。
队伍行至街道上,百姓们都在路边围观,人声吵杂,舜音没有再掀帘子。
今日清晨起得早,舜音有些困倦,马车摇摇晃晃,她恹恹的靠到马车上,半阖着眼睛,闭目养神。
直到马车驶出京城,来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她才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的风景。
绿柳低垂,柳絮吹拂着,路旁野花都开了,远处山间流水,偶尔有小松鼠在林子里跳动。
舜音看得有趣,忍不住笑了笑。
琉铮一直骑马跟在她马车旁,看她掀开车帘,跟她一起望着林子里的小松鼠。
舜音看了一会儿小松鼠,对琉铮招了招手,琉铮乖乖弯下身来。
墨醉白第一次回头,看到舜音用绣帕给琉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第二次回头,他看到舜音给琉铮递了一块糕点,琉铮美滋滋地吃了。
第三次回头,舜音和琉铮不知道在说什么,两人都笑得开怀。
墨醉白忽然觉得自己一个人在前面骑马,有些没滋没味儿的。
他抿了抿唇,吩咐旁边的江非,“你过来带路。”
江非还没来得及反应,墨醉白已经骑马慢慢踱到了舜音马车的另一侧。
舜音没发现马车另一侧多了一个人,还在跟琉铮讨论着沿途的风景,直到马车另一侧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她掀开车帘,看到墨醉白骑马跟在她车旁。
两人安静对视一会儿,舜音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你怎么过来了?”
墨醉白嘴角下压,不满地看了她一眼。
舜音不解。
墨醉白拧了拧眉,又看了她一眼,还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她手里拿着的桃花酥。
舜音:“???”
不能怪舜音没想到,实在是墨醉白脸上戴着面具,根本不需要擦汗,而且他在外面还从来不吃东西,舜音也没必要喂他吃糕点,所以根本没想到他究竟想要什么。
舜音想了想,对墨醉白道:“热暑难消,我等会儿给你泡壶凉茶喝吧。”
她前几年刻板规矩的生活也并非全然没有作用,至少她会泡一手好茶,就连郑恒庸都忍不住夸过她泡茶的本事。
墨醉白想起她做的面条和汤圆,着实有些后怕,可终究经不住诱惑,太阳热辣,一路骑马他确实有些热了,想到凉茶,顿觉口舌生津,忍不住点了点头。
沈秋璇的马车跟在后面,她抬头望去,见舜音车旁左边一个琉铮,右边一个墨醉白,从背影望去都是英挺的男子,像两个护花使者一样守着她,沈秋璇妒忌地绞着手帕,俞发好奇琉铮的身份。
马车又行了一个时辰,队伍才在林间停下,大家原地休息,庆陵帝坐累了,躺在马车里睡觉,没有出来,其他人各自找地方休息。
舜音早就让冰兰路上带着茶具,下了马车后,他们找了一棵庇荫的大树下坐着,冰兰把茶具摆到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琉铮用袖子将一块圆润石头擦净,又铺了一块帕子上去,然后才让舜音坐到上面。
墨醉白忙着去调遣护卫,指挥护卫在周围巡逻,将所有人围在中央,不让大家乱走,并且通知所有人半个时辰后再启程,他安置妥当,才往回走。
他回来的时候,舜音已经用湿帕子净过手,将茶叶拿了出来。
她穿着浅青的素衣,头上只戴了一根玉簪,坐在树下,跟周围的山水融到一起,动静间非常漂亮,远远望去像一幅好看的山水丹青。
墨醉白驻足片刻,才垂下眼眸,抬脚走过去,在舜音旁边坐下。
琉铮坐在对面,冰兰和萌兰架着水壶,正用捡来的枯树枝烧水。
周围的大臣和女眷们都坐在不远处的树下乘凉,有些人好奇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沈秋璇跟贵女们坐在一起,小声嘀咕,“长孙舜音不知道又在折腾什么,我看就是想要哗众取宠。”
大家都热到懒得说话,各自扇着风,没有人回应她。
花明疏向来最怕热,今日的天偏偏又闷又热,她刚才坐在车里憋得有些喘不上气,现在脑袋阵阵发晕,难受的厉害,靠在身后的树干上,闭着眸子不说话。
待水煮开后,舜音将金银花、鸡骨草、夏枯草、罗汉果逐个放入水中,浸泡了一会儿,然后捞出来放进茶壶中,慢慢煮沸。
墨醉白坐得近,看到她手腕上带着一串碧绿的翡翠珠,通体清透,戴在素白的手腕上莹润好看,十指纤细,指甲修得整齐,泛着好看的粉色。
待凉茶煮沸,舜音将茶水倒了出去。
琉铮眼巴巴的等着喝,看到她将茶水倒了,可惜的喟叹一声。
舜音含笑看了他一眼,轻声细语的教他,“第一壶开水是用来烫壶的,一来去除壶内异味,二来我要把这些药材、茶叶泡一遍,现在才开始真正的泡茶。”
琉铮受教的点点头,继续眼巴巴的瞅着,迫不及待的想尝一口。
舜音慢条斯理地将罗汉果、金银花等物一个个放入茶壶,工序十分讲究,来来回回折腾了几遍,最后一遍,她往茶壶中倒入了装在壶中的甘泉水,待水沸腾,才开始慢慢熬制。
大约过了一刻钟,她用团扇往自己这里扇了扇风,仔细嗅了嗅溢出的茶香,觉得满意后,才算真正煮好了一壶茶。
“好了!”舜音含笑将茶壶拿下来,“这凉茶煮起来较为简单,不像其他茶那么难煮。”
琉铮在心里惊叹,这么繁杂的过程竟然还算简单的,那想喝到一壶真正的好茶,该有多难啊!
舜音看着他的表情,无奈的笑了一下。
冰兰拿来马车里的食盒,端出带来路上吃的糕点,一层竹盒里装着金黄酥脆的榛子酥,一层竹盒里装着清脆粉白的桃片,还有一盒梅干和杏脯,全都精细别致,是爽口的小食,配着林间的风景和微风,让人很有食欲。
周围渐渐投来羡慕的目光,大家都舟车劳顿,谁不想好好喝一壶茶呢。
舜音给墨醉白和琉铮各倒了一杯凉茶,又分了冰兰和萌兰,待茶水不烫后,才让他们入口。
琉铮端着茶盏,仔仔细细的小口喝着,一滴都不舍得浪费,他虽然品不出这茶泡的好不好,却知道阿姊刚才为了泡这壶茶费了不少功夫,当是十分珍贵的。
墨醉白看到舜音刚才泡茶的功夫,就知道她这茶泡的独到又熟练,味道定然不错,他轻轻抿了一口,茶香在嘴里蔓延开,明明是温茶,喝到体内却觉得舒爽凉快,唇齿留香。
“好茶。”
舜音笑了笑,自己也低头呷了一口茶水,“今日炎热,便适合喝这凉茶,若是在家中,用紫砂壶来泡上好的茶叶,味道应该会更好。”
墨醉白嘴角噙了一抹笑意,低声道:“回去给我泡一壶?”
舜音漫不经意地看他,故意道:“你答应带我来景云宫时是怎么说的?”
墨醉白咳了一声:“我当时是逗你的,本来也会带你来。”
“那我现在也要逗逗你。”
墨醉白唇边浮起笑容,压低声音,“不知娘子有何要求?”
琉铮看着旁若无人的两个人,莫名觉得墨醉白跟舜音说话时,声音与平时不一样,他说不清,反正墨醉白如果用这种声音跟他说话,他能直起鸡皮疙瘩。
舜音想了想道:“舟车劳顿,就罚你给我捏肩。”
“行。”墨醉白喝了一口茶水,没有迟疑的答应下来。
茶香四溢,随风飘散。
花明疏鼻子动了动,睁开眼睛,盯着不远处石桌上的茶壶看,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舜音转头,正对上花明疏渴望的目光,花明疏尴尬地收回目光,重新靠在树上闭眼假寐,心中微微懊恼,眉心紧紧的拧着,凉茶是最消暑的,可要让她去跟舜音讨要凉茶,她是断然做不到的。
舜音看她这副不肯服输的架势,哑然失笑,不过见花明疏脸色发白,似乎极为难受的样子,还是让冰兰倒了一碗凉茶给花明疏送去。
花明疏怔了怔,抬眸望去,舜音已经转过去继续吃糕点了,她犹豫了一下,望着冒着清香气的凉茶,终究是接了过来。
“帮我向你家小姐道谢。”
冰兰应了一声,含笑离开。
沈秋璇吃惊地看了看花明疏,没敢吭声。
江非闻到茶香,也过来讨了一杯茶,喝过茶后美滋滋的走了,其他人纷纷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他挺着脊背,莫名觉得很有面子。
舜音吃了一颗杏脯,抬头望向沉默不语的墨醉白,又看了看低眉垂首吃榛子酥的琉铮,无奈一叹。
他们二人抬头看过来,目光疑惑。
舜音摇头感叹,“我可真不容易。”
“怎么了?”墨醉白问。
舜音摇着团扇,珠串在她手上晃晃悠悠,显得手腕白皙纤细,“我守着你们这两个闷葫芦,能容易么?”
墨醉白抿唇不语。
琉铮急道:“阿姊喜欢话多的吗?其实我的话也可以很多的。”
舜音莞尔,摸了摸他的头,“好,那我们铮儿就多跟阿姊说说话,千万别学你姐夫。”
墨醉白:“……”
琉铮特别认真点了点头。
舜音不知道,这是她耳朵备受折磨的开始,接下来三天,她的耳朵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只要琉铮看到她,就一直说个不停,就连看到一只蜗牛,他都能从蜗牛的出生说到他小时候捉蜗牛的事,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他还能给她唱关于蜗牛的童谣。
舜音虽然很喜欢听琉铮说话,也很想知道琉铮小时候的事,可也架不住这么说个不停,她感觉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在第三天抵达景云宫时,舜音终于忍不住,有气无力地阻止琉铮:“铮儿,你以前就很好,是阿姊错了,你保持你原本的样子就很好。”
琉铮懵懵懂懂。
墨醉白在旁边闷笑出声。
舜音终于成功的解救了自己的耳朵,心情愉悦不少。
众人在景云宫门前下了马车,跟随在庆陵帝身后,一起往里面走。
景云宫四处盛开着荷花,流水迢迢,荷花飘香,空气中带着丝丝清凉,是难得的避暑佳地,风景极好,令人心旷神怡。
众人看到眼前的美景,虽然舟车劳顿,却都觉得这一趟来的极为值得,兴奋的四处张望着。
舜音和墨醉白的住处安排在距离庆陵帝最近的清水苑,琉铮没有另外安排住处,跟他们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墨醉白忙着去安置庆陵帝和朝臣们,他送舜音后来到清水苑就离开了,把琉铮带在身边,不时指点他几句。
舜音含笑看着他们走远,琉铮现在是长孙家的嫡孙,跟着墨醉白能学到很多东西,他必须快速成长起来,以后才能担得起门楣,有墨醉白愿意帮他是一件好事。
清水苑环境清幽雅致,回廊曲折,四处种着好看的花草,墙上爬着漂亮的凌霄花,繁花锦簇,鸟语花香。
舜音走进主屋,屋子里收拾的干净清雅,通风极好,床榻、桌、椅一应俱全,花瓶里插着带着露水花枝,里间和外间隔着一扇朱翠屏风,墙上挂着梅兰竹菊四幅画,楹窗雕花,门窗刻字,处处透着一股清雅气。
冰兰和萌兰把带来的行李一一归置好,大家忙进忙出,叽叽喳喳的说着话,一片热闹。
舜音四处看了一圈,对住处极为满意,她走累了,在回廊里的美人靠上坐下。
此处邻水而建,旁边是水波荡漾的湖泊,湖面上莲花娇艳欲滴的盛放着,流水潺潺,坐在这里能听到湖水从假山上流下的清脆响声,远处是楼阁水榭,再远处是戏台,一眼望去,别具匠心。
坪窗外种着郁郁葱葱的竹子,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响,舜音靠在美人靠上,轻轻闭着眼睛,享受着夏日里难得的清凉,和煦的风徐徐吹过来。
墨醉白忙完回来,舜音已经坐在美人靠上睡着了。
清风阵阵,她穿着一身轻纱飘飘的石榴裙,发髻上只系了一根粉色缎带,缎带随风飘摇在空中,她白嫩的小脸枕在手臂上,睫毛浓长,在眼睑上遮下一小片暗影,脸颊透着胭脂色,远远望去,像是池水里的荷花成了精。
夕阳渐落,熠熠的金光洒满宫苑,萌兰蹦蹦跳跳地走过长廊,胳膊上挎着竹篮,竹篮里装着新摘的莲蓬。
她走过拐角,抬眼看到九千岁站在她家小姐身侧,九千岁目光温柔,抬手轻轻刮了一下她家小姐的鼻尖。
萌兰倏然一怔,下意识躲到了柱子后,莫名觉得这不是她能看的。
待她再抬眸望去,九千岁已经抱着她家小姐回室内了,只有荷花静静的立在湖中,随风摇曳着。
……
舜音只睡了两刻钟便醒了,她醒过来首先听到了清澈的流水声,清润撞响,如珠落地,她静静听了一会才睁开眼睛,这里景色宜人,跟京中很不一样,连空气都透着一股清新的味道。
床榻旁边便是坪窗,她遥遥望去,天色已经暗了,檐下的灯笼微微摇晃着,将回廊亭台照得通亮,这里能看到戏台的一角,里面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似乎正在唱戏。
墨醉白站在桌案前画荷花,一身白袍,左手微微扯着右边手肘的袖子,不时将目光落在楹窗外的莲花池上,然后继续低头作画。
舜音回眸看了他一会儿,嘴角微微扬起微笑,坐起身伸了一个懒腰,“你怎么没去听戏?”
“大臣们在陪着陛下饮酒,那戏台是开给女眷们看的,我既不想饮酒,也不想听戏,便回来了。”
舜音点点头,拢了拢睡乱的头发,“我刚才不是在外面么,怎么回来的?”
墨醉白垂目,抿了下唇,故意道:“我跟琉铮合力把你抬进来的。”
“……”舜音身体一僵,不确定问:“真的?”
她想象着自己被墨醉白和琉铮合力抬进来的场景,一阵窘迫,不自觉想起,她有一次在市井便是看到有人那般两人一起抬着一只猪的,她若是被那样抬进来,还被一群丫鬟看着,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嗯。”墨醉白画完一片花瓣,抬眸看她,便见她如遭雷劈地坐在那里,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为什么不抱我进来?”舜音控诉。
墨醉白漫不经心地搁下笔,轻轻吐出三个字,“抱不动。”
舜音彻底石化了。
墨醉白微微勾唇,将刚画完的画放在桌上晾干,抬头看了她一眼,去隔壁沐浴了。
舜音盯着雪白的墙壁,沉默,还是沉默。
萌兰端着新剥的莲子有进来,见舜音呆呆地坐在床榻上,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不由关切问:“小姐,您怎么了?”
舜音整个人都蔫蔫的,她瞥了一眼那些白生生的莲子,有气无力道:“什么时候摘的?”
“傍晚时摘的。”萌兰笑了笑,把莲子递过去,“奴婢摘完莲蓬,本来想立刻送来给小姐看,结果撞见九千岁抱小姐回屋,奴婢见您睡着了,没敢打扰,就去小厨房将莲子都剥好了,这才送过来给您。”
舜音眸子动了动,来了几分精神,“你是说……是墨醉白抱我进来的?”
萌兰点点头,“是啊。”
“就他一个人?”
萌兰颔首。
舜音:“……”墨醉白这个臭男人!
萌兰回忆着当时的场景,笑道:“九千岁动作小心翼翼的,像怕把您惊醒一样,奴婢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奴婢每次拿着您那价值千金的玉簪,就是那个感觉。”
舜音默默听着,揉了下耳朵,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耳根有些发烫。
她心情好起来,抓了一把莲子,一边吃一边踩着鞋来到桌边。
墨醉白画的荷花静静躺在桌子上,是一株并蒂莲,花瓣迎风摇摆,碧绿的荷叶上挂着露珠,画工了得,惟妙惟肖。
舜音欣赏片刻,眼睛一转,看向搁在砚台上的狼毫笔,嘿嘿笑了笑。
墨醉白沐浴后,身上带着水汽走回来,屋里窗户敞着,床榻上空无一人。
他把丫鬟叫进来,询问舜音哪去了,丫鬟说舜音去听戏了,墨醉白摆摆手让人下去,微微拧眉。
他走到桌案前,想把桌上的画收起来,低头望去,一眼便发现画跟刚才有些不同。
只见荷花图中多了一只伸着脑袋的乌龟,乌龟游在荷花下的池水中,四只爪子舒展的伸着,活灵活现的。
墨醉白定睛望去,只见乌龟背上的纹路特别眼熟,他想了片刻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抬头正好对上屋里的铜镜。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现乌龟背上的纹路竟然跟他面具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舜音在戏台待到夜深,猜测墨醉白应该已经睡了,才回清水苑。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屋子里一片漆黑,她脱掉身上的披风,摸索着往床榻那里走。
走到床榻前,她听到床榻上传来墨醉白均匀的呼吸声,不由微微松了一口气,脱掉脚上的绣鞋,抬脚想往床榻上爬,才爬到一半,便被人攥住手腕,按到了床榻上。
“谁?”舜音惊慌地眨着眼睛,不确定此人是不是墨醉白。
那人压过来,近距离的看着她,呼吸吹拂到她脸上,带着灼热的气息。
墨醉白故意不说话。
舜音眼睫颤动,身体戒备的想往后退,眼眸因为惊惧睁得很大,清冷的月光照进来,她白玉般的面庞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澄澈眸子中盛着月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墨醉白看着舜音颤动的眼眸,玩闹的笑容渐渐散去,像被蛊惑一般,伸手轻轻抚了一下舜音柔嫩的脸庞,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些许暧昧。
舜音试着叫了一声:“墨醉白?”
墨醉白动作一顿,回过神来,沉默了一瞬,转而捏住舜音的脸颊往旁边扯,阴森森道:“这么好看的脸,看起来很适合画乌龟呢。”
舜音听出是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虚起来。
她往旁边挪了挪,想要摆脱他的桎梏,干巴巴的笑了笑,“不用了吧,我这脸还是适合抹胭脂,我明天抹给你看。”
“胭脂哪里有乌龟好看,我给你左右各画一个,保证对称。”
舜音打了一个哆嗦,“……不必了吧?”
墨醉白轻挑眉梢,依旧捏着舜音的脸颊不放,显然不肯轻易放过她。
舜音脸上挤出笑容,差点笑成了一朵花,讨好道:“九千岁最是人美心善,是远近闻名的大好人,还是舜音的好夫君,定然不会为了区区一幅画,跟你的娘子我计较,你说对吧?”
墨醉白听到‘夫君’二字,心里极为受用,却没有放过她,继续阴森森道:“谁说我是大好人?你难道不知道么,外面的人都说我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他们胡说!”舜音一脸愤愤不平,“我相信你杀人的时候定然是眨眼睛的!”
墨醉白:“……”这是重点么?
舜音语气一本正经,“你如果不信,我们来试试看。”
墨醉白莫名好奇,诡使神差问:“怎么试?”
舜音趁机提条件,“你先放开我。”
墨醉白顺势松开手。
舜音从墨醉白的手底下溜出来,揉了揉脸颊,摸寻着去把烛火点燃,对墨醉白招了招手。
墨醉白走过来,她将墨醉白按到凳子上,然后在墨醉白对面坐下。
墨醉白不明所以,“做什么?”
舜音跟他面对面坐着,靠近一些看着他的眼睛,“我们来比赛,谁先眨眼谁就输。”
“……”
“现在开始。”
墨醉白忽然有些怀疑人生,他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跟舜音大眼瞪小眼?
舜音眼睛大大的睁着,这次跟刚才不同,因为能看清东西,她的眸子明亮而澄澈,直直地望着他,好像能直接望进人的心里面去。
时间缓缓流逝,墨醉白的心湖里像被扔下了一颗小石子,不断泛起涟漪。
“墨醉白,你的眼睛里有一个我。”舜音眼中洋溢着好奇的光芒,一瞬不瞬地盯着墨醉白的眼睛。
墨醉白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眸子,先败下阵来。
屋外月光明亮,却不及她的眼眸魅惑人心,那双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能牵动他的情绪,也能让他一败涂地。
墨醉白垂下眼眸,低声道:“我输了。”
舜音欢呼一声,揉了揉酸疼的眼睛,跳了起来,裙摆飞扬,神采奕奕。
“你输了,该怎么办?”舜音在原地转了一圈,跃跃欲试问。
墨醉白无奈,“任凭你处置。”
舜音心念一动,毫不犹豫的伸手去勾墨醉白的面具。
墨醉白眼疾手快的挡住她的手,“面具除外,不能碰。”
舜音嘴唇不满的抿起,“你刚才掐我的脸,我现在也想掐你的脸。”
墨醉白犹豫了一下,把手伸过去,“换个地方给你掐。”
舜音低头看向他的手,这双手曾经在黑夜里牵着她往前走。
她笑了笑,用力拍了一下墨醉白的手心,“算了!今天先不罚你,等你哪天愿意在我面前摘下面具了,我再罚你。”
墨醉白眸色动了动。
舜音躺回床上,没心没肺的继续睡觉,朝上平躺,身上规规矩矩的盖着被子。
墨醉白抬头看了看清冷的月光,俯身吹熄了蜡烛。
待舜音睡熟了,他躺到床上,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全是舜音盈盈含笑的模样。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在她面前摘下面具,不知道她会开心,还是会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