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绍冷了脸却站在门口不肯走。徐宜不停的擦汗。
花尽欢斜睨谢绍一眼,“偶遇即是缘分,不如王爷卖微臣个面子?”
热闹些才好。
李煦面色郁郁,不过还是让谢绍进来了。
谢绍见花尽欢为他求请,一颗心越发荡漾,正要往他旁边坐,李煦冷睨了他一眼。
就连漠北的鞑靼首领都惧怕他,更何况在上京养尊处优的谢绍。他一个眼神谢绍下意识站了起来,犹豫再三,坐到了一旁的圈椅上。
这时戏已经开场。
醋坛子打翻的谢绍几杯酒下肚一时忘记父亲嘱托他不要在宜安王面前生事,瞥了一眼李煦后颈处的一块月牙形牙印,故意道:“王爷家中姬妾这般火辣,竟然将王爷咬成这样。”
“倒也不是,”李煦淡淡瞥了花尽欢一眼,“小狼崽子咬的,可凶了。”
分明就是人的牙印!
他就是在掩饰!
“那为何不宰了他!”
“自然是舍不得,倒是谢侯爷红颜知己满天下,本王颇为羡慕。”
“本候总还是不及王爷……”
“……”
台上的花旦咿咿呀呀,悱恻缠绵。雅间内刀光剑影,热闹非凡。
花尽欢突然站起来道:“我去如厕。”
谢绍立刻站起来,“我也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李煦瞥了一眼徐宜。
徐宜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向李煦告辞离去。
“这件红狐裘不合适你,下次不要穿了。”
徐宜:“……”
他瞥了一眼旁边挂着一件红狐裘,好像是花尽欢的。
谁丑谁知道!
他连忙应下慌忙离开了雅间。
李煦轻轻转动着手里的酒杯,道:“去看看,别出了什么岔子。”
不就是如厕吗?两个大男人还能掉厕所不成?
主子这么不高兴,心道是因为没跟着一起去的缘故吗?
可有哪个男人喜欢结伴去如厕的!
心里嘀咕的李信应了声“是”,匆匆下了楼。
一楼后院净房。
花尽欢洗干净手正准备离开,突然有人拦住她。
“侯爷有事?”
“你跟那个王爷是什么关系?”谢冷冷道。
花尽欢挑眉,“这跟侯爷有关系?”
“这么久以来你应该知道本候对你的心意,你失踪那几日本候夜不能寐,日日惦记着你!”谢绍不甘心,“尽欢,那个王爷不是好人,而且姑母说他马上就要娶都御史阮家的嫡女。”
这话说的,好像他是好人一样!
“侯爷府中好像侍妾也不少。”花尽欢心中厌恶,连敷衍他的心情都没有,要走,他却不肯相让。
谢绍以为她是因为侍妾吃醋,柔声道:“你只要应了我,我立刻将她们赶走,从此以后一生一世只对你一人好!”
花尽欢冷笑:“那我就等谢二公子哪天能迎我一个阉人进门的好消息。”
……
直到花尽欢与谢绍离开,一脸阴沉的李信才从墙角走出来。
不行,这种奸佞祸水迟早会害死王爷!
“怎么去那么久?”李煦瞥了一眼花尽欢身后,见谢绍没有跟来,冷着的脸色和暖下来。
“方才在后院遇见了一条狗,忒讨厌了,”花尽欢见矮凳上的红狐裘,“徐小公子呢?”
“兴许被狗叫走了吧,”他心情愉悦地又给她倒了杯酒,“厂臣饮了酒说话倒是极有趣!”
花尽欢斜睨他一眼, “微臣这是醉了酒就有豹子胆,醒了酒是兔子胆,到了王爷跟前……”
李煦追问,“如何?”
花尽欢一本正经,“只剩下忠肝义胆。”
李煦眼里的笑意都要溢出来,“厂臣这话说的,本王倒是极受用。本王有一句话一直想要问花厂臣。”
“什么话?”
“厂臣可有所求?”
花尽欢道:“这世上是人多有所求,臣自然也不例外。”
“哦,说来听听,看本王能不能替你办到,”他睁着眼睛说瞎话,“也算是本王报答这些日子厂臣对本王的照顾。”
“臣心中所求,只怕说出来污了王爷的耳朵。”
“怎么说?”
花尽欢却不肯说了,“好好听戏。”
她心中所求早就是不疯魔,不成活,谁也帮不了!
他突然变戏法的将一块松子糖递到她嘴边。
花尽欢正要拒绝,!他已经将糖放入她口中。
一股子甜香在口中融化,花尽欢转头看他,微微皱眉。
他目不斜视看向戏台上正咿咿呀呀春情惆怅的花旦,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
“好好听戏。”他道。
从凤栖楼出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所有的热闹似乎都戛然而止,只有泾河边上的花萼楼与春风如意阁还在通宵达旦的热闹。
“厂臣介不介意陪本王走走?”
“荣幸之至。”
李煦叫所有人不必跟着,与她泾河边漫步。约走了半刻钟,方才还冷月当空,银光遍地的世界突如其来下起了雨。
李煦拉着花尽欢跑到一两屋舍的夹缝屋檐下避雨。
夹缝很窄,两人胳膊抵着胳膊,脚尖碰着脚尖略显局促。
李煦垂下眼睫看着像是被揽在怀里的男子,问:“不知厂臣没有进宫前有没有想过做个游侠浪子?想必江湖逍遥,要比上京这个漩涡自在。”
“王爷以为江湖就好了?江湖亦有江湖的难处!”
雨越来越大,借着屋檐下挂着的一只在风中摇曳的红灯笼散发出出来的微光,花尽欢抬眸,见苍穹的雨水倒灌下来,试图将人间变成一个水世界。
她冷笑,“臣曾经也以为‘少年负壮气,奋烈有时’,后来才知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敌不过这个难字。”
她至今忘不了酷爱幼女的老门主得知她是女子时,那对冷酷的眼眸里透出来的贪婪。她知道自己是他眼里的一块肥肉,他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吃掉她。
那时候她才知道,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贪嗔痴,江湖比朝堂干净不到哪里去。
所以后来她主动把自己献给他,然后在他想要吃肉的时候,先是戳瞎他的眼睛,然后用枪头一寸寸割下他的皮肉。
白马西风,江湖游侠,那是话本子里的江湖,是写书人给人的虚幻的梦。
鲜血与杀戮才是现实江湖的真相。
李煦轻轻叹一口气,“有人告诉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儿在,这人生便没有过不去的坎坷。”
“那是他蠢,尚不知这世上人心险恶!”花尽欢打断他,把手伸到屋檐外去接雨水。
冰凉刺骨的雨水如同刀子一眼扎在她的手心 ,满苍穹的雨水像是要着急着洗刷这个肮脏的世界,就连风都是狂躁的,吹得呜呜作响,只听“啪”一声响,几块瓦飞出一丈多远,溅起深洼的泥水。
“王爷你瞧这头上的屋檐,遮挡不了大风雪,风刮得猛烈些,便有坍塌的危险。”
“或许王爷应该立刻离开上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往后余生,王爷所行的每条路都是康庄坦途!”
她不知自己今晚为何要与他说这么多,或者是为了冯宜的话,或许是为今晚那杯梨花酒,或许为了他左耳的旧物。
脸浸在湿冷的寒风里,再名贵的狐裘也无法抵御,就连被雨水打湿的靴子里的脚都是凉津津的。花尽欢只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湿冷,冷得牙齿直打颤。突然身上一暖,他已经将她裹进自己暖和的狐裘大氅里,将挺拔宽厚的背留给风口,企图替她挡一挡这肆意的风雨。
花尽欢抬眸,见他肩膀转瞬已经湿了大半。
多可怜的男人,以为这样就能暖她的心,殊不知她连心都没有。
他温暖的手指一寸寸抚摸着她的脸,答非所问,“那这样你会不会觉得暖些?你若觉得还不够,本王便去做这天。本王要它暖它便暖,要它亮它便亮。”
“王爷这话说出去便是大逆不道!”
他在她耳边轻笑,“厂臣费劲心思把我从漠北弄回来不就是为了这个?还是说厂臣对本王有别的打算?”
“王爷不怕?王爷明知太后想要您的命,明知陛下一旦达成所愿定会过河拆桥,明知我是他们两个的走狗,为何还要来赴约?”
她咄咄逼人,右手依依不舍地从他暖意融融的怀里伸出来,凭着记忆摩挲着他后颈软肉的那抹月牙印,学着今夜花旦的唱腔,轻叹婉转,“王爷图什么呢?”
李煦不作声,盯着她的眼睛瞧。她的眸色很浅,里面却是深渊。
此刻他觉得眼前的男子像个女子。媚眼如丝,眼波流转,便是这世上唱得最好的花旦也不及他刚才那一嗓子。
从前的戏像是白听了。
可他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想,对于眼前的男子而言,这是莫大的侮辱。
他舍不得松开她,为了听刚才的那一声婉转的戏腔,心甘情愿地奉献自己的忠诚,“厂臣今夜约本王听戏,又步步试探,所为何求呢?”
“还真是事事瞒不过王爷的眼。”她拨弄着他左耳的绿松石耳铛,像是在拨弄他的一颗心,漫不经心地说起了今晚的目的。
“听说,太后在后日的除夕夜宴上给王爷安排了选妃。微臣不才,想要替王爷排忧解难,不知王爷给不给微臣一个尽忠的机会。”
“厂臣不如说来听听?”
“陛下近日看上了一个舞姬。微臣希望在后日的除夕宴会上,王爷能以自己的名义把她献给陛下。王爷是知道的,微臣近日在太后那儿失了宠,若是再这个节骨眼她知道微臣送舞姬给陛下,恐怕有性命之忧,所以只能劳烦王爷。”
“一个怎样的舞姬要废这么大周折?”
小十三虽没有政权,可一国之君想要一个舞姬还是办得到的。
李煦一语点破她的心机:“还是说花厂臣这是要坐山观虎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