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栈的管事一如既往的热情和周到,根据行动计划,卜弥格神父将留在货栈里等朱北国从涧内回来,朱北国只在货栈里喝了几口热茶便匆匆登上了马车,生意上的事情在他心里只是一件小事,他心里记挂着的是涧内的乌鸦和燕子……
涧内,顾名思义,是一个用壕沟和木头栅栏围住的一个所在。
一座横跨壕沟的木桥是这个地方通向外部世界的唯一通道,现在,朱北国乘坐的四轮马车正缓缓地驶上这座木桥,马车刚刚过桥朱北国就在车座上闻到远处飘来的一阵饭香,吃够了船上和教堂食物的朱北国不禁叹一声:好香啊!
旁边的车夫听了笑道,先生岂不知今日小寒,涧内甲必丹大人要分腊肉饭呐!
哦?希望有这个口福呢……
朱北国随口回答道。
先生是稀客,必是坐上宾呐……
嗯……
朱北国心里默念了一下日子,板起手指头数了数,是的,车夫所言不错,今天正是冬月二十三,咱果然赶上小寒节吃腊肉饭了——按照这个时代南方汉人某些地方的习俗,这天是一年里初九相交的日子,人们用糯米、香米和腊肉青菜合蒸米饭吃,是南方汉人千百年来穿下来的风俗。
条件好的家庭还要在饭里加鸡鸭鱼肉和海鲜,另外还有羊肉汤佐食,朱北国想到这里居然感觉有点饥肠辘辘口舌生津了。
此时,貌似车夫也受到扑鼻而来的饭香吸引,一声响鞭后,马车加快了速度……
半个小时后,涧内华人聚居区内的一个体面的大宅院里,甲必丹陈义德和郑家信字号掌柜已经跟朱北国坐在正堂上的一张八仙桌旁吃喝上了。
美味佳肴摆满了一桌子,一罐冒着热气的腊肉青菜糯米粥放在八仙桌的正中,主人微笑着、很周到地在给客人们的青花陶瓷碗里添加着粥和腊肉片,这腊肉很地道,暗红的瘦肉、白而透明的肥肉和一层很有嚼头的肉皮,构成了奇妙的口感,鲜香且肥而不腻。
朱北国知道通常情况下,开餐喝几口粥只是正餐前的一个序曲,应对的是小寒的这个节日,那一罐热腾腾的腊肉糯米粥应该很快就撤下的,但现在貌似并没有,甲必丹大人和大掌柜明显看出来朱北国很想多喝点粥,两位清楚眼前的这位文质彬彬的澳洲年青人这几天肯定是舟车劳顿了,这船上和车上的吃食以生冷硬为主,胃里恐怕一直不太舒服吧,现在有了这又软又温易于消化的粥饭,人家自然是要多吃一点的,显然两位都是善于接待应酬察言观色之人,也很有如何招待舟车劳顿之人的经验。
甲必丹大人在亲自给朱北国再次添了一瓢糯米粥后,便吩咐一个仆人在旁边开启了一个陶罐,从里面捞出各种腌菜,当场剪成碎丁放到小盘子里,然后在上面淋了一点香油,这才送上桌来,朱北国现在也不矫情矜持了,立刻大快朵颐一番……
朱北国一边吃一边心里感慨,这饮食之道,还得数咱们中国人啊,如果没有西班牙人的屠杀阴影笼罩在华人们的头上,涧内这个华人的世界应该算是一个世外桃源了……
就在半个小时前,朱北国的马车刚刚进入涧内的小街道,他就感受到了这个海外华人世界的繁华,这里跟滨南都相比,少了一点宁静和整洁,多了很多热闹和活力,曲折狭窄的街道,鼎沸的人群和随处都充斥着的食物与市井居家的混合气息,让朱北国仿佛有一种旧世界逛乡镇赶庙会的味道。
朱北国几乎是目不转睛地四处观察着这个曾经在历史书上语焉不详地描述过的华人世界,他发现这里的人口密度很大,人口数大概是滨南都的一倍吧,但面积似乎没有滨南都大,这里的人们很有礼貌,熟悉的人见面后使用的是明朝的礼仪,而不是大清地面流行的打千。
人们能从衣着气质体格皮肤等方面大概区分出贫富差距,这里貌似很少有读书人,也没有发现特别赤贫的人,朱北国甚至没有看见任何乞丐和流浪汉之类的人。
街头的杂货铺、酒馆、饭庄和各种手工艺作坊随处可见,酒馆附近偶尔可见喝得醉醺醺的人,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朱北国询声望去,那里是一个铁匠铺,朱北国立刻联想到历史上的记载——西班牙人在对马尼拉的华人举起屠刀之前,曾经出高价收购涧内华人的铁器,价格高到能让华人不惜把自家的菜刀都卖给西班牙人的地步,然而没有人意识到这是一个阴谋,当西班牙人的骑兵和拿着铁矛的土著人闯进涧内的时候,这里的华人才发现上当了——手无寸铁的华人悲哀地发现他们只能拿着竹竿和木棍抵抗,朱北国暗暗记下,一定要让自己的乌鸦和燕子关注这个事情,这是西班牙人将要对华人动手的前兆……
涧内的街面上行人如织,车夫只得把车速放得极慢,此时的朱北国已经忘记了饥肠辘辘的感觉,饶有兴趣地欣赏起街景——学历史出身的朱北国,比别人更多地眼前的场景生出历史感,他沉迷在这个场景里,贪婪地感受着这里的市井气氛。
朱北国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倾听着这里的热闹和喧嚣,这两年的走南闯北,居然能让朱北国大概区分出这里的方言——涧内的华人多数用闽南语和粤语交谈,偶尔会听到一点南京官话,此外听不到任何北方官话。
这里的街道虽然曲折狭窄,但整体上看还算干净,他注意到已经有不少街道铺上了青石板,街边也有明渠和暗沟。
大概是过节的原因吧,今天的涧内很热闹,几乎所有的门户里都漂出腊肉或者咸肉糯米饭的香气,从车夫口中,朱北国了解到,从去年已亥猪年起到现在,这个地方风调雨顺,是一段难得的平静且顺利的两年,对于这里的大多数华人来讲,这两年的日子过得还算平稳而小康。
当朱跟车夫攀谈到汉人们最关心的传宗接代大事的时侯,车夫迟疑了一下说,涧内的汉人女人不多,纯汉人的孩子就更少,有不少华人男丁都娶了本地土著女人,其中一部分还信了教,而且不久之后都搬到滨南都去了。
但涧内却不见人口减少,原因是这里几乎每个月都有新的移民进入,而且不少移民最终选择留在了涧内这个海外华人眼里的“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