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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个算盘 两样打法(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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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算过一笔账,叫做外紧内松,以牧民要价过高为借口,拖缓选矿厂扩建项目,主要是做给呼和巴日看的。

选矿厂扩建项目是旗里和苏木的重点工程,我没这样认为过。矿权在手里握着,早开采一年,晚开采一年,矿石埋在草原的下面,挖不走拿不去。高拥华瞅着阿来夫说:“……之前我说过,嫌补偿的钱少,把5元/平米落在红头文上,一分也少不了牧民的。把心稳稳当当放肚里,用不着钻牛角尖儿,折磨自己。没人说你,放弃该放弃的是傻蛋一个。像钟表应回到起点,那片草场闲了两年,你没少撒一只羊,少打一亩草。要开工了,你就来搅和,差点出了人命。这不是欺负人,是干嘛。找矿山的事,就是给苏木出难题。也学着你斤斤计较,抽回那那些青干草,少说也有几千斤吧。”

阿来夫瞪着眼一句话不说。巴雅尔凑过来了,眨巴着眼说:“挖矿的挖煤的,富了老板的腰包,鼓了财政的钱袋子。碗口粗的水管子不歇下来抽着水,地下水抽走了,草儿有水喝吗?”

额日敦巴日冒出一句顶脑门的话:“你说了一大堆实话,一碗水一眼看到底儿。嘎查管不了地下水啊。”

高拥华说了句透亮话,草场是国家的,不是你的私有牧场。牧民只有使用权和租用权,产权永远是国家的,苏木和嘎查想收回来就收回来……给你钱,不伸手接,那341的差价,苏木嘎查都说了不算。

巴雅尔正了正长舌帽,从裤兜里拿出了一本褶褶巴巴的蒙文《草原法》。挤着眉毛提着鼻子说:“拿我是法盲呀,话不能这样说吧。这本本上有规定的呀……矿藏开采……应当不占或少占草原,这叫不占或少占草原吗?再说呀,牧场是有证的呀,上面可是盖着政府的红色大印呢?就一句就收回啦。”

高拥华说:“法律规定不让杀人,可监狱里不缺杀人犯啊。挖矿是批准的,安监局环保局一直来检查啊,那是合规合法的。杀人可是没人批准的,不犯法能进监狱吗?不让‘过牧’,总有人偷偷摸摸的多撒羔子,别在我眼前提法律了。征用你的草场,你是签了字,按了红手印的,在国土局那里备了案,没顶撞《草原法》啊。”

关键的时候,巴雅尔总拿前些年的事打岔。俄日敦达来是东南嘎查长,额日敦巴日是嘎查会计。苏木跟嘎查要了几千亩草场,做招商项目,好多牧民反对。牧民只知道开发区,是在草场上种一片燕麦和黄花油菜之类的东西,破坏草场,闹不机密开矿是啥意思。嘎查把牧民召集在一起,拍着胸脯牙对牙口对口说的,放一百个心,不做开发区……矿山的老板没说开矿呀,是在草场上打一条深深的大井,再挖几条平硐,对牧场没有破坏呀。和《地道战》电影一个模样,在地道里藏着粮食武器和人员,地面上的房子住着人。牛羊照样在牧场上吃草,又掉不进去,怕什么?又不是在牧场上栽树开荒种地,牧场的面积不会减小。退一万步说,万一牛羊掉进去了,矿山不给钱,嘎查包你们的损失!牧民在协议书上签字,按了红手印。现在才闹机密了,舌头再长也是舔不到鼻子,开矿比开发区还凶呐,钩机在草原上乱挖,大车在在草原上乱跑,矿石在草原上乱堆,黑乎乎的粉尘乱飘。嘎查苏木的干部说假话了呀……现在说啥也不管事了。巴雅尔说:“问过了律师,不知内情,按红手印不管事的,嘎查让牧民按手印的协议书,也不管事呀,是欺骗牧民的。”阿来夫抢着说:“嘎查是獭子,领着牧民往洞里钻,那协议不算数,把头砍掉,按个血印也不顶事,别说是个红手印。”

高拥华瞅着火苗烧了起来,摇着手:“让我说,说不上是欺骗,硬要说欺骗,也是以前的那个矿主,没把实际情况说透。拿电影《地道战》讲故事,嘎查也不知道开矿是咋回事,是认识上有偏差。”巴雅尔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不停的走动,手里一直捏着那本褶褶巴巴的《草原法》。

大概说到了嘎查的痛处,额日敦巴日瞅着巴雅尔:“瞅瞅你那个样,脸像个盘,肚像个坛,走起路来像个船……不提这些破事乱事,会憋死你呀。”

巴雅尔大声吼着,照照镜子:“你才是个盘,是个坛,是个船。”

额日敦巴日的眼睛笑了:“拐个大弯子干嘛,直说好了。小菜一碟,手枪子弹要吗?”

巴雅尔摇着头,又改口说:“要呀,你和边防的关系好,不要坐蜡。给你两件狼皮外套和大獠牙。”

“一勒勒车的獠牙,也弄不来啊。要我和你一样啊,进去蹲几天?有子弹没枪,有啥用。”

巴雅尔像火一样是越打越上身,抿着嘴唇说:“我没枪,给我子弹干吗?让我犯罪啊,又要把我送进去呀,少一个和你对着干的。少磨磨唧唧的,补齐341的差价,啥事都好说。”他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额日敦巴日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白纸黑字的,一句话能办了?我的嘴可不是牛屁股,能下犊子。那红头文是对事不对人的,等吧,等梦醒了,说不准能单独给你自己下个红头文,看你那个坛子肚,能吃能装的。”

“我能吃能装,吃自己的,没拿嘎查的一分救济,挨你屁事。”

“你富得流油了,吃啥救济啊。给你救济了,那不是抹黑你吗?再说了,浩特嘎查的人,眼都不瞎,让我挨眼睛戳啊。”

“怕戳啊,别干那些烂事。再说了,那么多洞,也不差这个眼儿,袍子是穿碎了,也不是戳碎了。”

高拥华瞅着嘎查长,伸手拉架:“牛肚顶母是磨炼犄角,犄角长了尖了,再顶母就是不懂道理了。羔子吃奶都是跪着的,没一个站着的,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牛和羊是有区别的。”

巴雅尔觉得是拉偏架:“哎呀,没来几天,牛羊的事闹机密了吗?羔子干嘛跪着吃奶啊。羊妈妈吃老草,嫩草让给小羊,怕它吃不饱,又给奶吃,奶是哪来的?是草换来的。嘎查和羊妈妈一样,我跪着端水送茶也行啊。341的差价凭啥让人叼走了。红头文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说谁知道啊,苏木的账户上又不差那几千块钱。”

嘎查长说:“干嘛要苏白羊下羔子啊。明知干不成的事,一粪筐子的废话。”

巴雅尔不买帐:“在你眼里有办不成的事吗?你知道苏白羊下不了羔子,偏要接羔子,你是难为羊呐,还是怕我闲下手来。”

“我有过吗?当着高经理的面,把话说白了,别留尾巴。不可能的事,你又不是没办过。”

巴雅尔朝嘎查长喊:“……人五人六说的啥话,对苏木点头哈腰,对牧民挺直腰杆使坏,欺上瞒下坏话说了一牛车,一点不脸红。油灯粪火过去没几年,就像‘风光互补’呼啦呼啦跑个不停,有尿啦。”

额日敦巴日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揭了巴雅尔的短:“拿昨天的太阳晒今天的衣服,晒干算你有尿。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嘎查这个位置你做梦都想,你想它,它不想你。”

听着高拥华说的那些话,想起了姐姐说过的话。腿脚走不到的地方,脑子里装不下别人嘴里说过的话。草原的天气,变的比翻书页还快,六一下雪落冰蛋子多去了。饱了带干粮,热了带衣裳。好好的天气,一团一团的棉花云滚过来,不是飘雪就是落冰蛋子。十里牧草不同雨,隔个山包过去,岱钦牧场里一个雨点没落下,阿来夫的羔子早跑到芨芨草和红沙柳下面躲雨去了。高拥华上下打量着巴雅尔:“不叫麻子,叫坑人,不同的叫法,让人心里舒坦。你的头是石头块?拽不回来往马镫上碰,石头能碰碎铁疙瘩吗?那341的差价没戏了,工牧办的领导明确答复了。”

“我就要往马镫上撞,头破血流有了人命,有人会肚里蹲个兔子,心惊肉跳的吃不下睡不好。有一天会从椅子圈里滚下来。”

额日敦巴日说:“痛心痛胆的,还是撕心裂肺,我都不会。把自己当成头一锅烧出的‘阿一扎’?你连‘胡一扎’和‘希一扎’都不是。等着看,你啥时能坐上大椅子圈。”他本想拿牧点烧马奶酒的过程折服巴雅尔。他没想到巴雅尔会拿储藏酒年份回应他:“你是‘西布楞’,苏木长‘苏天楞’,老嘎查长是地道的‘亥家楞’。”牧区把烧好的奶酒放进羊粪里储藏,三年的叫‘西布楞’,四年的叫‘亥家楞’,五年的叫‘苏天楞’。

嘎查长把前几天任钦说的那句话,烈起来像儿马,温柔起来像小绵羊。膨胀完了,再豪横一把,修好路,多给嘎查苏木脸上抹点粉儿。原封不动地扣在了巴雅尔头上:“吃亏是福,看起来是吃了亏,赚足了面子,喂大了格局,谁心里没一杆秤啊,后面的路长得很。”

巴雅尔横着脸:“没钱,豪横啥!”

阿来夫起哄了,满口的黄牙全跑出来了。心让猫抓了一样地说:“一堆矿石一堆渣,一跑车一身土。往脸上抹粉儿,抹不上去呀。”

额日敦巴日骂了起来:“奶皮子卷炒米,奶条蒙古果子,啃着奶豆腐,羊肉蘸着韭花酱,都堵不住你的嘴。胡咧咧啥,哪来的废话!”

阿来夫不但不住口,又指着说:“没吃你的,我自己的。你的獠牙上挂满了血丝,吓人的。”

巴雅尔说:“嘎查的命值钱,我的也值啊。他有草场和牛羊,我也有呀。我是面板上的一团面,方的揉成了圆的,长的掐成了短的。”

高拥华摆着手:“胡子长了不扎人,胡茬扎人痛得厉害。好话一年两年容易忘掉,一句刺耳的话,能让人一辈子摸到疤痕的疼痛。让我不小瞧你啊。本来就没小看你。”

巴雅尔说:“啥叫本来,你一直没拿眼皮子夹我一下。马屎蛋子外面光滑,踩一脚开了花,草棍草叶全露出来了。你能装几天?”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子上,再说下去没有丝毫意义。嘎查长急于制止他再说下去:“我再啰嗦一遍,羊粪砖堆,再高再多,也大不过炉膛口。黑夜后面是白天就这么简单,还闹不机密吗?喝闲酒烂醉的有啥用?只不过一个酒友,心没黏在一起。说道3天3夜,还是2块5毛6。”

高拥华点着头说:“磨磨擦擦跌跌撞撞是生活,舌头在牙中间伸进伸出的,有时牙还咬破舌头呐,哪有不打仗的,要简单的过,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马和骆驼走得远,牛老是溜达转圈,羊走不远了。可不要盯住那些琐碎的小事,千万不要把路堵死了,人这辈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啥事都能遇到,多个朋友多条路。只有一件事不能出现,从娘胎里出来不是‘六指’,以后是长不出‘六指’来了。”

巴雅尔说:“2.56与‘六指’有啥关系。‘六指’是娘胎里带来的改变不了,不影响拿套马杆和吃把肉。牧场少了,撒羔子也就少了,秋天进兜里的钱自然多不了。让我贴着脸笑,做不到。”

嘎查长黑下脸:“啥事进了脑子里,就抹不掉了。”

“你巴不得我脑瘫了,啥也记不得了。长了个蒙古人的身子,心是汉人的……”

这话是说个高拥华听的。嘎查长心里美滋滋的,便说:“不要闹民族矛盾,汉族和蒙族都是中国公民,享受一样的待遇。没有涨秤和掉秤这一说,你拿着身份证坐飞机,高经理也是呀。”

巴雅尔听了高兴不起来,说:“在牧场溜达长大了,嘎查是风,我是沙子,想吹我到哪里?”

嘎查长犹豫了一阵子,说:“多少岁了,不重要,重要的是说话办事,要与岁数挑起来不偏,走路才不摔跤。身后拖着个歪斜影子,自己还觉得直直的。”

巴雅尔瞅着说:“影子歪了不怕,怕的是心歪了。想事办事方向偏了,皮袍子没穿碎,让人戳烂了。”

高拥华说:“看法不一致难免,人字好写,人难做,难琢磨。坐轿子的好了,抬轿子的人人有好事;坐轿子的败了,抬轿子的没一个得好的。大实话,人倒霉在自己的缺点上,自己看不到自己的缺点。羔子能撞到羯羊吗?”

巴雅尔在想,大小一起在草原溜达,那时你……现在当官了,长着蒙古族的脸,嘴里不说草原话。逼近问:“跟牛羊磨蹭了半辈子,一点感情没有?”

嘎查长说出了心里话,高拥华倒觉得他是帮矿山说话。“有脸说我,你不也是吗?没少拿一分钱,有尿,塞到兜里也不接。横竖一句话,保护草原。想要钱,又要护着草场,里外不是人。”

“那不一样。那是我草场减少了,换回来的,该给钱。”他想起了高**说过的话:乒乓球的屁股落不了地,拼在一起,才是个说了不算的兵。把“归”字右边的“彐”字换成“巾”字,就是一个“帅”字。忙说:“你是帅,我是兵,颠倒不过来的……341的差价要等到獭子睡醒出洞了?”

“再等一年也不行,断了那个念想。”嘎查长不解恨地说。

巴雅尔白了一眼:“羊死要留张好皮呀。獭子寒露堵死洞口,四五月份出洞,我没那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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