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葫芦浮起瓢,阿来夫去了工牧办。
任钦不急不慢地说:“2.56元/平米没错呀,那20%是给苏木的协调费。车轮子跑路要喝油,财政没钱啊。钱都到手了,不要听有的人挑唆了,3元/平米走不通。”
阿来夫爱搭理不搭理立在一边。任钦又补充着:“不是我说你呀,找到了旗长,还是这个数,2.56元/平米改变不了。话一句一句地说,帐一笔一笔地算。你急啥,再急!饭也要一口一口的吃,哪能一口吃个胖子。是你的钱,早算晚算都是你的钱,不会跑到我的腰包里一分,你担啥心;不是你的钱,再多,也进不了你的腰包里。”
“你的嘴是压水井啊,哗啦哗啦流出来能饮牲畜?没水槽子,兜不住水呀。”阿来夫急了,“我走霉运了,喝凉水都塞了牙。给我的钱,不是2.56元/平米。一亩下来白白少了341块,9亩可是少了3069块啊。”
任钦接着说:“占用你的草场,审批手续齐全啊。拖了两年没开工,牲畜可是没少过去吃草啊,打草的钱,进了你的兜里,矿山没要你的钱。扯着341不松手,明着算账,你要找钱给矿山。不要自己挖坑把自己埋进去了。草场分片到户,那是国家定的事,旗里和盟里是更改不了的,嘎查没捆绑你的腿,可以去找呀。牲畜踩踏得厉害,少投些羊,不就是了嘛。30亩或者35亩一只就行嘛,25亩只是一个大概数。要厚道些,不能对自己有利的就听,没好处的搁在一边。你想着别人,人家才会想着你,办事做人,不能只有一面的。”
“打住!打住!!”阿来夫跺着脚吼着嗓门说道,“胡乱说些啥,学獭子装人啊,把手抬起来,蹲下来,我看像不像。钱糊住了眼,都是牧民的错儿……水变臭了,花十倍百倍的钱也闹不好。开矿的人一拍屁股走人,可咋办,没草场靠啥生活?见到矿山的人点头哈腰的,比自己的爹娘还亲,不如大黄狗,看门守院的。不能坐在屋里说价码呀,那草场多好啊。”
“羊草比你好的多去了,也是这个价,没人能跳出圈外。”任钦娲了他一眼。
“一亩顶两亩,价格不就高了吗?”
“亏你能说出口,没原则啦。你只算一面的账,一亩顶两亩,剩下的草场就少了,牛羊的数减下来了,哪头合算呐。”
阿来夫觉得任钦说的有道理,自己咋就没想到呢?可转念一想,任钦是在忽悠自己。算下来不到20亩,就1头羊,最后觉得还是任钦为自己好。出门要走,嘎查长进来了。
任钦甩着脸子:“有人说你是个山大烟花,长脖子上架着个头,晃来晃去的,有风晃动的更大。来这里撒野,把自己当啥啦,扑克牌捏在你手里,愿意丢那个就丢那个?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阿来夫扭着脖子气冲冲地说:“我自己能办了,用来看你的脸子。凭啥让我35亩撒一只呀,规定的25亩就是25亩。你兜里有了钱,不着急了,牧民不行呀。不放羊,哪来的钱呀。不在我牧场上挖矿,来看你那长长的脸子?反过头来倒咬一口,说牧民把矿山当成了摇钱树,搞乱了啥环境啥投资的。厂房盖在你牧场上,比我能好到哪里去?”。
话从门缝里钻了进来,任钦立在窗前瞅着他俩走远了。
巴雅尔对额日敦巴日的话不满意:“吃包子不能只看褶子多少,关键是馅儿,一肚子的沙葱和哈拉海,顶不上几块肉。再多再好听的话,抵不上把补偿钱早给一天。”
额日敦巴日抬高了嗓门:“啥叫关键啊,不说关键这两个字,你说不出话是吧。我看关键的问题,出在你身上,你是阿来夫的眼和嘴,不要指手画脚瞎掺和,还嫌事少啊,找工牧办有啥用?2.56元/平米是旗政府的事。”
巴雅尔跺着脚喊:“啥叫多事?不说你闹不机密吗?有我的草场啊,没给我钱,不让开口呀。瞎掺和的是你。”
嘎查长说:“你哪次不是先叫?这事不能记在阿来夫头上。顺着嘎查这跟绳子走下去,吃不着亏的,琢磨着办吧。”
巴雅尔瞅着阿来夫偏着脸说:“已经吃亏了,还用琢磨吗?从1706跌倒了1365,341长翅膀飞走了?咋不执行政府规定的价?这是犯法。男人的阵地在草场,看牛放羊,养家糊口;女人就不一样了,女人的阵地在炕上,留住男人的心。”
额日敦巴日心知肚明地笑了:“打呼噜的人,从来不说自己打呼噜,睡不着不出声,睡着了听不见声。”
巴雅尔跟话说:“结婚证值几个钱,领证前生了孩子怕啥?证前证后结果是一样的,不就一个孩子吗,落下户口就是啦。”
嘎查长说:“那可是犯法的事。你是过早打算了自己,真把自己当烧麦了,脑袋尖尖的,脸皮薄薄的,肚子大大的。拿到了羊的钱,想拿到马的钱,后天想拿到骆驼的钱。”扔掉了烟头又说,“刀太钝割不下肉,怨谁啊。马太瘦了,走不了远路,膘肥体壮还愁走不了路吗?自己做事还不满意呢,少一事,比多一事强,不要瞎掺和了。”
“我瞎掺和啥了?我自己的草场,咋的就叫瞎掺和了?孩子在别人手里长大的快,自己手里慢,占用了你的草场,比我还猴心。”没等巴雅尔再说下一句,嘎查长接上了话:“看多了,也学会了。狗睡觉耳朵贴在地上,早听声响。”
“我耳朵贴在桌面上,怕你从椅子上掉下来,要扶你啊。”
“掉下来,你也是接不上位的。有些事要用慢功夫,急不得。和熬锅茶一样,第一个下锅的是黄油再是风干肉、炒米、奶皮子、奶油、奶豆腐、奶条、奶酪。”
“锅茶除了炒米,剩下的全是牛羊身上的东西。啥叫牧民啊,没有了草,牛羊吃啥啊,没了牛羊,叫啥牧民呀。”
额日敦巴日盯着巴雅尔:“不要把自己说成一个圆轱辘,月亮也有镰刀的形状。瞅着人家的脚前脚后,你就没一点毛病?伸手摸摸腚后面的屎蛋。”
巴雅尔说:“本来就没有公平与不公平这一说。绿皮火车坐过,个头1.5米以下的半票,1.5米的就要花全票,公平吗?不公平,为啥不看年岁?可结婚呢?看年岁又不看个头了,这是法律规定的呀,没人敢违背的,没办法呀。睡别人的老婆犯法,睡过的人不举报,说一千遍也没用。牧场的事,就不一样了,我不说,嘎查不会替我说的。到底是谁动了我的牧场?你说说看。”
嘎查长想隔断他的话:“‘那达慕’去了几天,回来有尿了。‘青龙’给你带了几件狼皮外套?狼髀石和狼牙,大号的狼牙,还有货手上?”
“钓鱼执法啊,想第二次把我送进‘局子里’。”
“瞅瞅你那眉的间距,塞不进筷子的细头。想事能宽到哪里?不是我说了过头话,指不定哪一天,有事求到我头上。”嘎查长扔给他一根烟。
“嘎查这根绳子弯弯曲曲的,岔口太多了,不问路准会迷路。有人见了钱,就是命;有人见了女人,耙子在裤裆里跳高;有人见了酒,就拖不动腿,你琢磨琢磨我是哪种人?”巴雅尔问着。
“你呀,这三方面占全了:耙子在裤裆里不跳高,你姑娘哪来的?今天拿了羊钱,明后天还惦记着马的钱骆驼的钱。摊上了酒,你能从毕利格饭店走出来吗?”
“有些人可是爬到别人媳妇的身上就不下来了,明知道是累腰累腿,一个还嫌少,味道都一样吗?”巴雅尔又挤眉弄眼地说,“都说远嫖近赌,有的人近嫖远赌,太有心机了。”
“还有脸说我,‘土律师’早把你买了。洗脚房可没少去,拿我是瞎子,我的耳朵不聋。”
巴雅尔从女人身上扯回了草原:“那不一样,红头文规定的,粉尘落到草上,要给污染费,环保说该给钱呀。”
巴雅尔有意提起粉尘污染费的事。阿来夫朝着额日敦巴日瞪眼:“苏白羊只会尿尿,下不了羔子。干了一勒勒车的坏事,能不露出尾巴?雪地上走一遍,没脚步印算我白说了。”
“做啥坏事了?还一勒勒车,倒没少说。到处乱咬呀,不用扔肉包子,骨头棒棒就溜溜达达跟着跑了。”
阿来夫喷着唾沫渣子:“算你有尿,让矿山早一天把3069的差价给我,不用丢骨头棒子,喊句话也跟着你跑。”
嘎查长让他给问懵了。巴雅尔瞪了一眼阿来夫,顶上一句出气的话:“不伸手接,一分也少不了你的。怨谁啊,怨你自己。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你也算好人?好人都跑到蒙古国了。”阿来夫调头出去了。
额日敦巴日的沉甸甸的目光落到了阿来夫的脸上,吐着硬话说:“吃完肉,放下筷子骂娘,没有‘安达’的情分!”
阿来夫一听“安达”眼睛亮了,红着眼睛瞅着嘎查长:“太有尿了。羊跟着套马杆跑,嘎查跟着矿山跑。”
嘎查长说:“话让你说反了,人跟羊说不通话,怎么能学坏呢?是羊跟你学坏了。”
“闹不机密了,苏木干嘛把我的3069块钱揣兜里啦?”
嘎查长捏着海绵过滤嘴:“哭夜的孩子有奶吃,好的坏的你都说了,让我说啥呀。任钦主任跟你解释的不清楚吗?谁私分你的钱了?那20%搁在苏木的账上,是协调费。说了多少遍了,揣着聪明装糊涂。”
越走越近,一路的争争吵吵到了大门口。嘎查长心里真盼着他俩上楼找矿山理论一番,让矿山把这3069块钱的坑给填平了。激将着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爱哭的孩子,不该有奶吃,那是老套路了。”
“不给奶吃,赖着不走。”巴雅尔扯着阿来夫进了大门。嘎查长心里窃喜,递给门卫一根烟,坐在屋里瞅着他俩进了办公楼的门。
巴雅尔不相信高拥华的话,蹲在楼梯上等。阿来夫在走廊里和嘎查长电话里叽里咕噜说着蒙语,高拥华一句没听懂。巴雅尔拽上了三楼,进门一腚坐在沙发上:“心里不发虚,不亏理,咋的说假话呢?在办公室里,偏说不在,一心把我支走。”
我没吱声,瞅着门外的额日敦巴日;“多大的事,屋里说不了,吵吵什么。”
额日敦巴日把阿来夫拽到了楼梯口。高拥华站在门外。我平静地说:“争争吵吵的说在嘴上,没过心,不存在谁对谁错的事。对文件的理解不一样,那341块的差价跑不了,要是错了,补回来不就是了吗?争争吵吵影响办公啊。”
额日敦巴日的脸在发烧,知道我说的是牙外话。对巴雅尔说:“听见了,回去吧。要是在嘎查办公室里我说的,你会担心不算数。”阿来夫又回来了,站在高拥华的身后,挤了两次没进去。
阿来夫走了,嘎查长也跟着下楼了。瞅着高拥华的电话打了过来,又折回去了。
高拥华拽了巴雅尔一把,他依然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把岱钦打过来的电话挂断了。
嘎查长进门瞅着他,张着小口笑着说:“在这胡搅蛮缠干嘛,给脸不要脸啦。耳朵眼睛一样不少,闹不机密事儿。”
“哄小孩啊,一句假话就拽走我啦。不要脸了,能咋样?我想再进去一次,让那个姓白的来呀?”
高拥华说:“要是你想进去,没人阻拦你。甭把那话挂在嘴上,那不是一只羊啊,说牵走就牵走。娶妻抱子的人了,不为自己,也要为老婆孩子想啊,那不是一件光荣的事。”
巴雅尔提到了2.56元/平米的价格:“不光荣的事啊,做了怕丢人呀?怕丢脸,别做啊。一百个理由也闹不机密,2.56元一平,本来就不高,咋缩水到了2.05块?这不是丢脸,简直是打脸。”
嘎查长说:“那不是翻书页啊,越翻越厚,说一千遍,还是2.56元一平,涨不了价的。钱,落兜为安,那才是你的钱。”
巴雅尔挂着羊肝色的长脸,怨恨起了阿来夫,千怪万怪不该伸手接钱,生米做成熟饭了,说啥都晚了:“大脑瓜子,不管用,让人卖了,跟在后面瞎转悠。少了3069块,活该。”
“有尿,你咋不去找任钦,凭啥要我去!里外都是你的理。”阿来夫也折了回来,攥着拳头。
嘎查长出门推走了阿来夫,冲着屋里喊:“要打架,回嘎查去。”他仨出了大院。
高拥华陪巴雅尔去毕利格饭店喝了一顿酒,也喊上了嘎查长。半醒半醉的巴雅尔扯了扯衣襟,板着脸:“我说过矿山是摇钱树吗?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摇断了胳膊也捡不到钱。阿来夫摇了几下,没捡到钱,反倒少了3069块。有‘二虎’拦路,以后想摇也不敢摇啦!摇到钱,也不敢去捡呀,会被虎咬死!”他扫了一眼额日敦巴日:尼玛的腰杆子就是直不起来,打一巴掌,低低头,下生就是一身软骨头,见了矿山就摇头摆尾的,对牧点的事,很少搁在心里。大不了进去再待几个月,干咳了两声,清理了嗓子:“嘎查软绵绵的不硬朗,嘴里的牙都咬不响。去矿山跑了几次,催促了几遍?破了靴子,我们凑钱给你买,磨平了轮胎,我们也给买。”
高拥华红着脸:“你才铁公鸡,喂一桶米,下不了一个蛋。”
额日敦巴日的脸红一阵子白一阵子:“你咋骂人呐,你才‘二虎’?挑头闹事,不怕大,天不怕,地不怕……”额日敦巴日捂着嘴在笑,接过巴雅尔递的烟,笑嘻嘻地对高拥华说,“我的名字,汉话是‘神虎’,那一虎是林虎。”
高拥华笑了:“虎,比猫好啊。老虎不发威,不成病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