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本官已查清楚了,是皇……是你夫君伤人在先,竟敢找人来做伪证,真是目无王法胆大包天!来人!”马吉冷哼一声,毫不犹豫地道,对金大傻使了个眼色,“把赵飞带回牢房,把这个心怀鬼胎的刁妇,给本官哄出去!”
言罢,恐怕琉璃不死心,凶神恶煞地补充道:“再见到此刁妇来府衙闹事,不必通报,直接将其手脚打断,扔到山上喂狼!”
说罢,甩给琉璃一个威胁的眼神,扶袖而去。
乾清宫。
一只手捏住鼻子,一只手拎过白色的信鸽,李秀对准提前灌满墨汁的盆,把扑腾着翅膀、极力挣扎的鸽子按了进去。
霎时,墨汁在鸽子翅膀的拍打下四溅纷飞,尽管李秀未雨绸缪,用另一只手把提前准备好的陶盘挡在脸前,但他低估了鸽子的劲头,脖子和衣服都被溅上了大大小小的墨点,那些墨点沿着衣裳的纹路晕染开来,如一朵朵黑色梅花。
见鸽子被浸染得差不多了,李秀这才满意地把它从墨汁里提出来,一股墨汁特有的咸臭味道随着鸽子翅膀的抖动,在房间里迅速弥散开来。
“真臭!”抓住鸽子的腋窝,缓缓转动手腕,李秀仔仔细细地打量完全变了一个颜色的鸽子,见它翅膀下和脖根处仍有一抹白色。
望了一眼盛着墨汁的陶盆,李秀闭上眼睛,咬了咬牙,将另一只没有沾染墨汁的、白净的手伸到盆里蘸了蘸,在白色的地方用力涂抹了两下。
“扑楞楞……”一只黑色的东西从皇上寝宫飞出,以柔美的身姿,轻快的姿态,在半空中大摇大摆地飞过。
听见翅膀与空气摩擦的声音,负责监视的侍卫忙举起手中的弓箭。
见那只鸟通体漆黑,不过是只不会传信的乌鸦而已,侍卫们松了口气,收了弓箭继续巡逻。
望着信鸽飞出皇宫的身影,李秀扬起嘴角。
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杂家也不是吃素的!
“扑通!”
在丞相府门外踌躇了半日,琉璃终于下定决心,翻墙而入。
而在跃上半空之时,琉璃踟蹰了一下,而就在这一个失神之间,琉璃猝不及防地摔了个倒栽葱。
杨澜正像往常一样百无聊赖地在卧室刺绣,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穿堂而来,如骤雨突至,吓得手上一个不稳,指尖冒出一股血来。
“哎呦!”杨澜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然而还不等这声音落下,一个头顶树叶的人就出现在了眼前。
看其蓬头垢面的样子就知道,这次又是脑袋先着了地。
“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又回来了?!”一把将琉璃拉进卧室,杨澜做贼一样,鬼鬼祟祟地扫视了一下门外,见无人看见,这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宝贝儿?在外面受人欺负了?”打量了最宠爱的女儿一眼,看她穿着如此朴素,像极了贫民堆里的姑娘,杨澜不无心疼地道,话一出口便红了眼眶。
她以为自己可以无私到为了女儿的安危不计一切得失,但她终是个自私自利的凡人。
见女儿如此狼狈,杨澜心疼的抬起手摘掉琉璃头上的草叶,并理好了她蓬乱的头发,泪水就在他做出这亲昵动作的同时,流淌而下。
她为自己为了女儿的安危而让女儿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出外闯荡而后悔不已。
“唉呀,母亲!重逢是件喜事,你哭什么啊?”琉璃不明所以,还火上浇油的似抠脚大汉一般,毫不顾忌形象地用沾满泥土的手蹭了蹭鼻尖。
配上她那一身贫贱素淡的穿着,映在杨澜眼中,活脱脱一个愚昧粗鲁的乡野村妇。
杨澜的脸色不禁又黯淡了三分。
“怎么了母亲?”见杨澜脸色有异,不像是喜极而泣后的感动,琉璃不禁脱口问道,像在丞相府做千金小姐时一样的率真直爽,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
这一点,倒是和杨澜记忆中的如出一辙,让她眼前一亮,重新拾起了挽救女儿的希望。
刚才那一瞬间,她以为她把自己最心爱的宝贝女儿弄丢了,丢在了贫民区漫天飞舞的尘埃里,丢在了贫民区杂乱污秽的巷道里,丢在了贫民区衣衫褴褛的贫民堆里……
只一想,便觉得肮脏恶心。
她的女儿可是当今右丞相的千金,她们夫妇唯一的掌上明珠,绝不能与贫民区有任何瓜葛,一粒尘埃的瓜葛都不能有!
目光由担忧变成坚定,杨澜不容置喙地道:“从今以后,你不要再离开丞相府了——出了什么事,娘亲替你担着!”
“为什么啊?”琉璃一脸不甘,她回来就是为了说服父亲放了赵风,这京城虽然表面太平,实则危机四伏,她必须留在赵风身边,护他周全。
当然,对于侠肝义胆的琉璃来说,会选择留下来保护赵风,是为了大豊的安定,百姓的安稳,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天、下、大、义。
所以,她留下来的,很理直气壮。
“你看你都成了什么样子?哪家千金小姐和你一样?这才一个月零六天没见,你就把自己糟蹋成了这个样子!这要是再在外面呆下去,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呢!”杨澜滔滔不绝地道,不给琉璃一点插话的空隙,语速越来越快,到最后索性啜泣起来,双眸含泪地拉起琉璃的手,字字掏心,“若是有一天……连我和你爹都……都认不得你了,你一个女儿家在外面……受委屈了……病了……伤了……甚至……我们都找不到你……”
“哎呀母亲~~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能出什么事啊?”莫名其妙地瞥了眼情绪异常激动的杨澜,琉璃不耐烦地道,只是母亲那心疼的样子实在令她不忍,虽然她此次回来另有目的,但父母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帮她私逃出宫更是冒着诛九族的危险,她不能一心想着自己的事情而置她的感受于不顾。
深吸了一口气,把脏兮兮的手从杨澜的手心里抽出来,琉璃一边拍打着母亲的手背,一边宽慰道:“一,你女儿我可是武林第一门派影煞派的弟子,武功超群,一般的流氓无赖根本打不过我;二,我有个那么厉害的爹做后台,即使别人真的暂时得手了,一听到我爹的名讳,也会立即完好无损地把我送回来;三,女儿曾奉师命入世历练,平常那些坑蒙拐骗的把式,自然瞒不过女儿的眼睛,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那副深谋远虑、苦口婆心的样子,好像她是成熟精干的母亲,而杨澜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女儿。
望着在自己的印象里向来不顾后果,没有夫君和自己的庇护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的女儿,杨澜愣了半刻的神,没想到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女儿竟会发生如此“化茧成蝶”的变化,旋即便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民间真是个“卧虎藏龙”的好地方,省了她不少“教女成人”的力气。
反握住被琉璃拍着的手,杨澜的眼底划过一抹悔恨,早知道民间有这样的能人异士,在没嫁给皇上之前就该把她扔出去,也免得去了这之后生出的种种事端。
脊背蓦然发凉,琉璃抬头四顾,不知道这大热天儿的,哪来的一股冷风。
“你为什么穿成这样?还有,这身污渍是怎么弄的?”觉察到琉璃的诧异,杨澜心虚的干咳一声,岔开话题道。
?“哦,这不是怕穿得太光鲜亮丽,引火烧身嘛!至于这一身污渍……”想到父亲那副大义灭亲的模样,琉璃的眼底划过一丝狡黠,若有所思地开口,“是……是……”
欲言又止地低下头,琉璃不动声色地垂下一只手,在大腿根最敏感的部位,用力一掐,眼眶一红,立即涌出两滴泪来,琉璃趁势抬头,鼻子一歪、嘴巴一瘪,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便惟妙惟肖地勾勒在了脸上。
望着女儿那悲痛欲绝的模样,杨澜心上一紧,忙问,音调不自觉地陡然升高:“怎么了?你……你不要吓娘啊,出了什么事了?!”
自古女子皆以贞洁为重,失身者如失命。她不敢多想,怕自己的心脏承受不了。
见母亲上了勾,琉璃心里暗笑,脸上却摆出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
“出什么事了?!你倒是说话啊!”心里的担忧似乎得到了印证,杨澜瞬间不淡定了,声音发颤地低吼道,握着琉璃的手蓦然用力,琉璃吃了这猝不及防的一痛,脸一抽搐,差点露了馅儿。
“是……是父亲大人。”琉璃咬牙道,用力地抽出双手,突然用这么大的劲儿,这是要把她抓残的节奏啊,垂眸扫了一眼印着五指印的手背,琉璃不禁腹诽,早知道母亲反应这么强烈,当初不如……把手放背后了。
“他啊……”闻言,杨澜明显松了一口气,望向女儿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戒备。
夫妻这么多年,马吉对女儿的宠溺她自然比谁都清楚,捧到天上还怕她被太阳晒到呢,怎么会让她受半点委屈?倒是琉璃这孩子,离经叛道古灵精怪,不知道这次这葫芦里又是卖的什么药。
不等杨澜看出端倪,琉璃突然泪如雨下,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娘!”紧接着便一头扑进了杨澜的怀抱。
见女儿哭得这么悲痛欲绝,杨澜心上那根刚松开的弦再次绷了起来,莫非那个老家伙因女儿私逃出宫的事余怒未消,对女儿动了私刑?
“怎么了小祖宗?你可不要吓娘啊,你阿爹他把你怎么样了?!”唯恐马吉下手没轻没重,杨澜急得捶胸顿足,恨不得即刻钻进琉璃心里洞悉一切。
“女儿为了替恩人申冤,到府衙击鼓上诉,谁知父亲大人明明认出了我,也清楚事情真相,却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一心维护那个恶人,还……还……”说到这里,琉璃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母亲,一脸怨愤难平,“还将我乱棍打出了府!”
“什么?!”且不说此事的是非曲直,若女儿真的做了什么因私废公的事,以马吉那种铁面无私的性格,保不准还真会大义灭亲,想到这里,杨澜蹙起眉头,咬牙道:“这个天杀的!他敢打你,就是想要我的命!我的小心肝儿,他们都打你哪儿了,有没有事,疼不疼啊?”
见母亲信以为真,琉璃趁机推波助澜,抬起脏手把全身上下点了个遍,:“这儿,这儿,这儿,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琉璃一边诉苦,一边暗自庆幸,幸亏翻墙时脑袋先着的地,若不是蓬头垢面一身污秽,母亲恐怕也不会相信自己的话。因为别看母亲疼爱自己,自己什么秉性她还是清楚的。
见女儿被打得“遍体鳞伤”,一股无名火陡然蹿上心头,顾不及细看,杨澜拿起插在花瓶里的鸡毛掸子,怒气冲天地冲出了卧房:
这个老东西,竟然敢把她的宝贝女儿打成这样,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她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否则他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望着母亲负气离去的背影,琉璃松了一口气,大有扬眉吐气之感。父亲还以为自己会在他的淫威下束手就擒,却忘了家里的老大不是他,而是母亲——女儿怕父亲,父亲怕母亲,这叫一物降一物,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马吉正在书房阅读卷宗,忽觉院内涌进一股浓烈的杀气,刚想起身看个究竟,只远远听见哪个奴婢恭敬地喊了一声“夫人”,拿着案宗的手一抖,脸上血色全无。
正当他如芒刺在背坐立难安之际,门外突然响起守门侍卫的声音:“夫人,请留步。”
换了那么多侍卫,只有这次这个最恪尽职守,忠心不二。马吉不禁感激地涕泗横流,心想等他度过这一劫,一定要好好奖赏他。
正当马吉以为自己死里逃生之时,却不想侍卫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如堕冰窖:“还是用这个顺手。”
心一紧,马吉将目光直勾勾地移到了门上。
此时正是正午,阳光斜照进书房,将侍卫用手里的剑换下鸡毛掸子的整个过程,异常清晰地影射在窗纸上。
“我滴娘啊……”瞳孔紧缩,马吉双腿不由自主地筛起糠来:这个见风使舵、卖主求荣的小人,他要是能活着出去,一定不会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