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梦的月亮寝殿01
冷。
这是每一个人进入这座剧院的第一感受。
周围的空气实在太冷了, 仿佛连呼吸带出的气体也会在这样的温度中瞬间结冰。厚重的、刻满花纹的大门在他们依次通过后就自动重重地闭合，挂在两侧墙壁上的灯依次亮起。
即使知道在这种恐怖游戏里，「自动关闭的门」基本上就意味着「绝对没办法再打开」，但和贺川一起走在后面的方何知还是下意识地伸手上前尝试拉了拉。
纹丝不动。
“呃……果然如此呢……哈哈……”方何知看上去本来想缓解一下气氛——当然, 在格外凝重的气氛中, 他最后也只是悻悻地闭上嘴巴, 和同伴们一起观察着随着墙壁上的壁灯亮起而被照亮的走廊。
走廊看上去像是刻板印象中的中世纪城堡，地上铺着厚厚的暗红色地毯。灯倒是杂糅了一些英国伦敦16世纪到20世纪中期的风格，但是整体样式则是仿烛台的，上面静静燃烧着不知因何而起的火焰。
“看上去像从义乌小市场淘来的仿古货。”贺川嘀咕道。
曲月：“……”总有一种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贺川这一刻都不肯停息的嘴里的不祥的预感。
“好像没什么东西——”正在踮起脚尖试图从这些壁灯中获得什么信息的李秋生刚因为没有任何发现而有些灰心丧气地打算回到队伍中时，随着她视角的转化, 她看到了什么后小声急促地呼唤着自己的同伴们, “——你们快看，这是什么？”
曲月跟着凑了上去。在壁灯的根部好像刻着什么印记——但从指腹搓了搓排除了“又是「沃土」这个家伙的印记”的可能性后, 她就有些束手无策了。
“……是月亮。”
伸手上去摸了摸后，贺川沉声道。
“……月亮？哪里像月亮？”方何知好奇地凑了起来，“月亮有那么多形式, 满月半月残月, 你怎么确定是月亮的啊？”
“是图纹！”贺川直起身看向方何知，有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就算是古代的话，想要记叙历史、使用文字的过程中, 也会文字抽象成符号吧！宰割图纹在拉丁文语言中的意思，就是「月亮」——这么说能明白了不？”
曲月想起之前他们还在挑战过程中，贺川阅读三个小型金字塔信息的事情。他之前好像就是学考古探索类专业的, 对这些应该也算是得心应手了。故而, 贺川的答案实际上是很有参考性的。
而且……
……他也提到了「月亮」。
“你们知道那五个世界BOSS的名字吧？”想到这里, 曲月缓缓地抬起头，依次打量着自己周围环境的同伴们，“这里，或许就是其中「月亮」的所在地。”
话音落下的同时，曲月清晰地看到在另外两个人脸上的表情还充满疑惑的时候，贺川的神情已经瞬间沉了下来。
“……月……亮……”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像是从牙缝中硬生生地挤了出来。
李秋生疑惑地看向他：“贺川，你知道关于这个「月亮」的事情吗？”
曲月：“……”
她只能保持沉默。
贺川过了几秒后，声音沉闷嘶哑地回答道：“……「号角」一直致力于寻找这个游戏的攻略方式，寻找能让所有人都逃出去的方法。当我们得知有关五个世界BOSS的消息后，就联合「巢笼」一起去各个副本中继续搜集详细讯息。但就像我们对「卡伦博士」的了解一样，这些世界级BOSS在普遍地影响着众多副本，但它们并不会主动在某一个副本中现身，除了其中的一个BOSS……”
“……那就是「月亮」。”
在贺川的讲述中，那是他们第一次如此靠近一个真正的世界级BOSS，如此靠近真正摆脱这个死亡游戏、回到现实世界中的方法——当时的「号角」和「巢笼」都对这件事给予了高度重视，共同集结了十人的精英小队准备前往那个副本。精英小队中基本上全都是两个组织的高层玩家，其中也不乏握有实权的领导者，彼此之间的技能组合也是当时最前端攻略推荐的搭配。他们带上组织准备好的当时最优秀的一批道具一起，在人们的期待中进入了那个副本。
尽管每个人都知道这趟旅程必定异常凶险，即使是经过无数次练习而默契非常的精英小队恐怕也少不了伤亡。
但是，没有人会料到，这支小队的伤亡竟然会如此惨重。「号角」的成员全灭，「巢笼」中也仅剩下了一个玩家。但那个玩家虽然在身体上没有受伤，但精神却彻底陷入了癫狂，连两方组织的首领都没办法从她口中得知副本中的具体情况。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亲人，我唯一的妹妹，”贺川的神情阴郁，“也因为她独特的技能加入了这支小队。我劝过她，我劝过她不知道多少次，我告诉她这个副本很可能有去无回……但她实在太想离开了，她太想走了。我以为她是治疗系技能，起码自己能至少保住一命……没想到，她也……”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就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四个人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回荡，每一个人都默契地保持了安静。
其实，曲月也知道这件事。那是在她进入这个格外漫长的副本更早之前的事，在「安全区」，她曾经从「巢笼」中的重要成员鸱鸮口中得知了这件事。在鸱鸮口中，「巢笼」最后剩下的那个玩家——灰雁，是一个刚刚加入组织的女孩。在离开副本后，灰雁就彻底陷入了疯狂，无论哪种精神治疗道具、亦或是在「安全区」中被视为万金油的系统官方治疗机器「茧」对此都无计可施。
灰雁还在正常地进出副本，并且每一次都奇迹般地活下来了。每一次她离开副本后，都会在匿名论坛中发出一句「我回来了」；而在曲月进入这个副本之前，她曾经利用自己得到的道具使用私聊功能，向灰雁发送了一条私信。
在进入副本的最后一刻，她看到了灰雁的回复。
她称呼曲月为「先生」。
可以肯定的是，灰雁一定是在那个副本中见到了「月亮」——甚至是更上层、更靠近核心——也就是「沃土」的东西，才会导致她的精神状态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说到和「月亮」平级、甚至比「月亮」还要更上层，被称之为「先生」的，曲月也只能想到两个存在：
「大先生」，还有「小先生」。
难道灰雁见到了卡伦博士？
……换个方向想，灰雁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新人，到底是怎么加入贺川口中这个精挑细选、全部由精英组成的队伍的？不说别人，就说贺川的妹妹——一个在死亡游戏中有着治疗系技能的玩家，无论是哪个组织都会把她当成宝贝看吧；而且贺川在组织中明显也有一定地位，他的妹妹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反倒是灰雁……
……她的技能到底是有多么特殊，才让她一进「巢笼」不久，就被安排进入了这支精英敢死队？
答案不得而知。但是，如果灰雁的技能真的特殊到了一定程度，那么依卡伦博士那个疯狂科学家一样的偏执性格，还真有可能因为对她这个样本升起兴趣而保下她，清空她的理智后送回「安全区」……
“我恨这里。”贺川缓慢地说道，每一个字都淬满了恨意，“我恨这里，我恨这里的一切。我的妹妹只有十六岁，她那么想回家，她只不过是来我的大学找我玩一下，凭什么要被拉入这个游戏，凭什么会死在这里？我找了她那么久，明明我们可以一起活下来，明明我们应该一起回家，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死在这种地方……”
“嘘！”曲月的瞳孔猛地缩小，“有脚步声！”
数根精神丝线瞬间从她的指尖迸出，迅速地缠绕上了身边三人的胳膊，将他们向自己身边径直拽来。原本走路就有些踉踉跄跄的贺川被丝线猛地一拉差点跌倒，身体撞击在冰冷的墙壁上，让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但也并未再开口抱怨。
精神丝线一层又一层地将他们四个人缠绕在牢牢的茧房中，曲月像蜘蛛拖丝一样拽着茧躲到唯一一个还算隐蔽的拐角处。刚刚一路走过来她都一直开启着「聆听」，谨慎地观察着两边的墙壁——除非后期有副本特殊变动，至少以目前的状况来看，这条走廊并没有暗门、隐藏房间一类的存在。如果真的有巡逻的话，她唯一的选择就只有利用精神丝线在意识世界中特殊的效用，努力拟态周围环境的气息尝试躲避。
“咔，咔，咔。”
声音越来越近，不用「聆听」也可以清晰地听见——这一点是曲月从身边紧挨着自己的李秋生紧张地吞咽唾沫的声音中判断出来的。
“咔，咔，咔。”
那好像是金属与金属之间碰撞发出的声音。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他们的敌人数量到底有多少啊……？
“咔，咔，咔。”
脚步停住了。
太阳穴不断地传来刺痛，曲月不得不尽量长且轻的呼吸，在心中不断祈祷这个技能在这种时候还不如不要起用处的好。
……
没有声音。
曲月能清晰地听见周围每一个同伴的呼吸声。贺川的呼吸声轻不可闻；李秋生的呼吸急促而凌乱；方何知好像一直在不停地做着深呼吸，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可抑制地开始思考，如果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开口问“外面的怪物有没有走”之类的问题，她该怎么办？不过，这种问题应该不会问出来的吧。古往今来多少恐怖片的炮灰都死于这个问题，而怪物每次都只是躲在某个奇怪的角落中静静地、满怀恶意地等待着猎物，等待着猎物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后，就如同解开了某种禁令一般，大笑着张开血盆大口，用力地合紧雪白的獠牙，将猎物的头颅一口吞下。
像这种在恐怖片里出现都会被嘲笑烂俗的老套桥段，肯定不会有人去做的吧……？
……
太安静了。
这种安静甚至有些诡异。
但说实话，她并不讨厌安静。她需要安静，需要安静地思考。她需要全力以赴地去解析周围的环境，才能努力让自己精神丝线的某种振动频率——就像是电台的FM一样——而在这个过程中，她好像开始一点点理解这个空间，理解这个世界，理解它的冰冷、它的寂静，和祂所陈列在身体每一个部分中的「永恒」。
呼吸声。
她能感觉出那些丝线。略带粗糙的质感，就像是现实生活中她对丝线的定义。但实际上在这里，这些所谓的精神丝线不应该有这种所谓的粗糙的质感。能是什么呢？真正的丝线，那可能是所谓的「纤维」——那在这里，这又算什么呢？难道是神经末端的一个个小型毛绒球吗？
……
周围的空气一点点变冷。周围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太奇怪了。自从她获得了「聆听」这个技能后，她的世界几乎就没有一刻消停的时候。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绝对不应该属于人类的，此时此刻完全的寂静对于她而言，已经有些过于诡异了。
……她到底在哪里？
在精神丝线编织而成的茧中，不断尝试理解并修正自己此前错误理解以确保更好的「模仿」行为，不知这样到底过了多久，她的心中升起了这个疑惑。一种巨大的恐惧感抓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忍不住想要将眼睛靠近丝线的空隙——
——外面空无一人。暗红地毯铺就的走廊。像是义乌迎合大众购买者爱好而制作的精美缝合品。
这周围没有任何能够躲藏的地方，曲月清楚这一点；更何况从刚才的脚步声中听，对方明显来势汹汹成群结队，隐藏难度只会更高。
难道是那种具有隐藏能力的怪物……？
但是它们暂时还没有入侵她的茧。为什么？难道是外来者的意识力量某种程度上对这种怪物也有震慑？
……怎么想这种回答都很扯。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情况好像比她想象得要麻烦一些。还是要尽快把信息共享给同伴，让他们也有所——
——曲月的手僵住了。
她的手指抽了抽，却只触碰到了冰冷的地面。
“……”
曲月动了动嘴角，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她缓慢地回头，仿佛心里已经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她的背后已经空无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