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荣挨着顾湘湘黑甜一梦,次早醒来,才恍惚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是什么呢?
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顾锦荣将还在熟睡的顾湘湘推醒,“快穿衣服,我送你回去。”
昨儿个将军才跟公主大吵了一架,自然该断得干干净净,她也不想薛氏看见萧玉璋的女儿心烦。
顾湘湘揉了揉眼眶,赌气道:“我才不要。”
昨儿公主娘嫌她拆台,揭破那个什么杨夫人来往之事,冲她发了好大的火,顾湘湘这会子还介意呢——哼哼,总得娘亲自道了歉再说。
顾锦荣心想这傻丫头倒挺轴,居然指望大人向她认错,殊不知大人们是天底下最会粉饰太平的了。
她既劝不动,只能放弃,起身去向薛氏汇报——早餐该添双筷子了。
薛氏倒不甚介怀,她虽对萧玉璋有些芥蒂,倒还不至于迁怒到稚子头上。
顾震霆则皱紧眉头,心想他今日无论如何都得请萧玉璋回京城去,若任凭她留在此处,不但倩娘不快,还不知得生出多少乱子。
哪知早膳刚过,副将便来禀报,说玉璋公主连夜启程回皇宫了。
顾震霆沉声道:“她一个人?”
副将忙道:“有二三十护卫相送。”
那倒还好,至少旁人不必为公主的安全操心。看来萧玉璋自觉面上无光,再也待不下去了。
等等,她好像漏了个人。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到对面餐桌上。
顾湘湘正津津有味啃着鸡蛋饼,随即才反应过来,她娘好像不要她了?
是这样的吧?
薛氏一边收拾东西,既好气又好笑,“你说天底下怎会有这种人?哪像个当娘的。”
半点责任感都没有。
顾震霆则疑心萧玉璋故意将女儿落下,顾湘湘的身份毕竟不一般,又关系到北狄那张藏宝图之秘,如此一来,势必得尽快将人送回京城去了。
他叹息着望向妻子,“可惜了,本来还想同你多隐居一阵。”
薛氏虽然微有遗憾,可也不想将丈夫拘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落地界,他是要做大事的人,怎能因一己私欲耽误他的前程?
“我也久不回京城了,正好看看那里是什么模样。”薛氏笑道,取过一副绸缎在身上比了比,“你瞧这件好不好看?”
顾锦荣尽管也对热闹非凡的京城抱有向往,可父母决定得这样仓促令她有些懊丧——这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
她本来以为最迟能待一两个月的,如今却不得不说分别了。
那栋屋子才刚翻新过呢。
想到草屋里的小可怜,顾锦荣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算了,聚散分合终有时,或许她跟小可怜的缘分,也只能到这里吧。
顾锦荣也舍不得那些鸡鸭猪仔,好容易养到这么大,草草宰杀未免太可惜了——她宁愿省下自己的口粮也要将它们喂饱呢。
时间不够,也来不及做成腌货。
还有田地里长出来的头茬菜蔬,脆生生的极为爽口,去了京城还未必能尝到呢。
薛氏自打来到村落,养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习惯,亦有着一般村妇朴素的情怀,“能不能带些回去?”
这些可都是她跟锦荣劳作的成果。
顾震霆无奈道:“顶多载一辆马车,莫忘了,离京城还隔着老远呢。”
幸好,王员外一家这时候站了出来,愿意按市面上的价格悉数收购,其实他们家当然不缺这点东西,之所以如此,不外是送顾震霆一个人情。
公事公办,也免得素有清廉之名的顾大人从中为难。
顾震霆发觉他竟小瞧了这大腹便便的员外,原来对方竟是个颇有头脑的,于是欣然答允。
顾锦荣很想说爹你实在想多了,人家不过是小气而已——反正放在地里也会烂掉,还不如干脆做笔交易。
真想行贿,怎么不干脆将价钱抬高点呢?
可看王员外喜上眉梢的模样,顾锦荣还是默默忍住了吐槽的冲动。
至于跟他爹同来的王奔,则一脸怏怏不乐,“顾姑娘,你到了京城也别把我给忘了,好歹你我是青梅竹马的情分。”
顾锦荣:……
她望了望对面水桶粗的腰身,觉得无论跟青梅还是竹马都沾不上边,就算要早恋,她也得选个小清新的对象吧?
但念在相识一场,顾锦荣还是照顾他颜面,没有击毁他过分膨胀的自信。
王奔目光转顾,便被坐在榻上抽抽噎噎的异族小姑娘吸引了注意。他近来读了许多话本子,满脑子英雄美人的传奇故事,他自己当然算不得英雄,顾湘湘也不算标准眼光下的美人,然而放在此刻的情境下,竟出奇地合适。
立刻就搬了张椅子上前慰问去了。
顾锦荣趁他俩攀谈之际,自个儿则悄悄溜出门去,她好容易想起昨天忘了给小可怜送饭,这会子莫不是已饿得咕咕叫了?
当然,要紧的倒不是这个,她总得当面告诉他自己要走了。
她会给他留些银子,那半亩菜地也给他,足够他捱到去京中应试。以后她没法陪他说话解闷儿,他得耐得住寂寞——这个想必是她多虑了,她没来之前,不是已经寂寞惯了?
顾锦荣一路小跑来到屋前,心脏砰砰直跳,对于离别她并不伤感,只是多少有些惆怅,以后再也见不到那张熟悉的面容,她跟原世界的最后一丝牵绊也断了。
但,令她意外的是,篱笆墙内门扉紧闭,只有上头的一层新漆熠熠闪光,少年素来勤勉,莫非这时候还没起?不应该呀,他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就算走,好歹跟自己说一声呀,对了,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他在王家排行第七,只是王家都不肯认他这个人,光知道姓氏有什么用?
正失神间,韩牛儿匆匆过来了,嘴唇上依然挂着两条清亮鼻涕。
顾锦荣也顾不上嫌弃了,揪着他问道:“里头人呢?”
韩牛儿正是为这个而来,他珍而重之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已被汗水浸透,“喏,王哥让我交给你的。”
顾锦荣展开一瞧,却是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萧逸。
是名还是字?没有旁的话,想是千言万语皆在不言中。顾锦荣捏着那张薄薄字纸,惘然道:“他有没有说去哪儿?”
韩牛儿摇头,“今儿一大早来了两个很奇怪的人,不知道跟王哥说了什么,态度还挺强硬的,不过我看王哥也不怎么怕他们。”
果然还是本家那边的亲戚罢,顾锦荣短促地扯了扯唇角,她该为他高兴,往后终身有靠,只是这样不告而别的行为,到底是没把她当朋友。
韩牛儿怯怯地看着她,“我觉得王哥是想去见你的,只是时候太早,不想吵醒你家里人罢。王哥也说了,日后还会再见,让你不必忧虑。”
这当然是安慰人的空话,好在顾锦荣并不十分介怀,她待这人,不过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还到不了知己的程度。如今他已走了,自己也要离开,往后,也便“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罢。
顾锦荣想了想,往韩牛儿怀中塞了半边银锭,“你帮我守着这间屋子,无论如何别叫旁人占了去,我重重谢你。”
到底承载了她半年多的回忆,顾锦荣总归有些不舍,也算是帮小可怜留条后路。如若哪日,他本家人不肯要他了,总归还有一处栖身的所在。
韩牛儿被感动得眼泪汪汪的,“顾姐姐,你真好,往后我若能讨到你这么贤惠的媳妇就好了。”
顾锦荣:……骚年,你戏真多啊。
平整幽凉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辘辘疾驰。
车厢内的少年仍穿着那件粗布衣裳,像要固执地保留一点熟悉的气味,哪怕身旁就放着京中最时新的绸缎款式。
身穿玄色补服的侍人劝道:“主子如今该操心回去之后如何安身立命,至于其他的人和事,不过是最最次要的东西。”
少年木着脸懒得看他,只静默地望着窗外浅灰色的层云。
今日之事虽出意外,然而他早就有所预感,只不曾想会来到这样快——连准备的时间都没留给他。
他只来得及写一封辞别的书信。
提笔时似有千言万语,可真正落在纸上,却茫无头绪,他自认是她最要好的朋友,然而那点隐秘的心思,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让她知晓的。
她会猜到吗?
他隐隐有些激动,一时盼着她来发觉,一时又觉得若是拆穿了,怕是连朋友都做不成。最终,也只能无奈地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是诀别,也是对来日重逢的期待。
他相信这一天不会很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