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姑娘,大人让我……”阿香一走进房中,便被浓郁的血腥味吓到,她转头看向妆台,只见静姑娘躺在那儿,手腕低垂,手腕下是一摊硕大的血迹,而她的手腕还在不住地流着血,她立时惊叫出来:“来人呐!救命!静姑娘自杀了!来人……”
桓槊赶到的时候,大夫正在给静影诊治,静影的手腕上缠了一圈白纱布但仍然能隐隐看见里头的血迹,那大夫摇了摇头,叹气道:“这姑娘死志坚决,割得极深,已是回天无力了,准备后事吧。”
桓槊脸色铁青,怒骂道:“庸医!”随后他拽过大夫的领子,冷冷道:“若是她死了,你也不用活了!”
大夫被这气势吓了个半死,跌坐在地上,不住地摸着山羊胡子,忽然急中生智道:“大人便是要了草民的命也救不活这位姑娘的命,但若是……若是宫中刘御医的话,或许会有些回天之术……”刘御医乃是神医圣手,当年沈贵妃便是由刘御医一手医治的,原本贵妃应该二八早夭,可刘御医却硬生生留住了沈贵妃两年,就连魏帝也极为信任他。
桓槊立即放开他的衣领,对侍从道:“备马,我要进宫!”时间紧迫不等人,他看了一眼静影苍白无血色的面容,发了狠:“她若死了,所有人都要陪葬!”
奴仆和大夫呼啦啦跪了一地,阿香颤抖着不敢说话,眼看着桓大人的背影远去。
她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静姑娘,已是只有出气,而无进气的了,不知……还等不等得到刘御医呢。
“祈求上苍,保佑静姑娘平安度过此劫。”阿香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大夫却摇头:“死志坚定,这样的人,便是菩萨也拉不回来啊!这次注定是要陪这姑娘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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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槊满脸冷意,策马直驱御医署,院中御医和学徒正扎着白袖臂收拾草药,一派井然有序的模样,桓槊进门便长驱直入,大门“嘭”得被撞开,所有人通通下了一跳,一个不怕死的小学徒道:“这位大人,这是御医署,不可擅入!你可有陛下手谕?”
宫中所有衙署,除非陛下恩准,旁人不许乱闯。
但很显然,桓槊来者不善,他直言:“我要见刘御医。”
那学徒见面前之人仍肯回应自己,便不免有些托大,加之他刚来根本不认识桓槊,自然不晓得这位阎王的威名,便道:“刘御医正在参研前人留下的医经,并不得空,你先请回吧。”
旁边学徒拉了拉他的袖子:“慎言!”其实早已焦急得要死,此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惹了这阎王,只怕来日不知怎么死的,景颜躬身执了一礼,恭恭敬敬道:“桓大人这边请,刘大人在里头,小人便不打扰了。”便将桓槊引至内院。
景颜回来时,方才那名学徒还颇不满意:“你怎的如此没有风骨,不过一个外臣,在这内宫中,我等皆唯陛下独尊!”他拱手示意,以表对魏帝的敬仰。
景颜摇了摇头:“你可知他是谁?”
那学徒颇不在意,问道:“是谁也大不过陛下。”
景颜将方才不慎掉在地上的草药捡起来,摇摇头:“大冢宰桓槊。前日葛家公子……便是他做得。”算起来,桓槊已经许久不做此等震撼世人的事了,因为他早已走到巅峰,再无人敢如从前那般嗤笑轻蔑于他,可总有不知天高地厚者,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挑战他的底线。
譬如葛家。所以葛家下场极惨。
“那位乱说话的葛小姐似乎已经疯了。”景颜叹气,徒留身侧之人僵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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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楼
其实宇文温已经许久没有来过摘星楼了,大约是因为这儿藏有太多令人抱憾的回忆,尤其是关于她的。
宇文温抬起头,见她的画像随风飘荡,檐角的风铃丁零当啷,清脆飘逸,他忽然笑起来,脸颊边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温声道:“你来了么?”
她病重时曾握着他的手,告诉他,自己并不会真正消散,而是化作一缕风,静静地守候着他。
所以每当风吹起来的时候,宇文温总会问一句“你来了么?”
突然,陈内官火急火燎地跑进来,边跑边喊:“陛下!陛下不好!”像极了戏曲中龙套的经典对白。
宇文温抚着额头,翻出一幅画像,画上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女人,和沈贵妃有些相似,但沈贵妃是娇柔病弱之像,而画上那女人却青春洋溢,娇俏可爱。
当然,于他眼中,除了沈贵妃,其余女人都是红粉骷髅。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无人能真正媲美沈贵妃,恰如青春年少唯有一次,而那段岁月,唯有沈贵妃陪伴在他身侧,所以全天下真正懂得他的人,也只有沈贵妃一个而已。
“发生何事,能令卿连仪表也难以顾及?”他语气中有调侃之意,陈内官狠狠擦着因跑动而渗出的汗迹,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桓大人他……他闯了御医院,还将刘御医给绑走了!”听起来有些大逆不道。
不,是十分的大逆不道,若是君主计较,便有谋反之嫌。
是何等的恩宠和权势,能令他进出内宫于无物呢,甚至于,都不屑向陛下道一声。
宇文温却是毫不诧异,反而宽慰陈内官:“由他去吧,他一向如此的。”他将画像挂在沈贵妃旁边,问陈内官:“像吗?”
陈内官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还是按照宇文温的问题回答:“眉眼之间,是有些像的,但也只是一丝。”画像上的女人很美,和沈贵妃并肩也不遑多让,只是……旁边小字似乎有些……
“姜韵,陈国公主?”陈内官颇为疑惑:“可是陛下为何要收纳陈国公主的画像?”
宇文温却是笑了笑:“自然是有大用的。”
“姜韵虽颇有美名,可深居宫中,除了陈宫那些亲近的旧人,再无人知道其长相,陈卿你猜,姜韵公主,现在会在何处呢?”
陈内官低头苦思,才想出来一个答案,于是试探般问道:“难道在魏国境内?那她的胆子未免太大。”
“那我们不妨来猜一下,谁会成为桓槊的软肋呢?”宇文温的目光落到画像上,旁边的沈贵妃画像被风吹得四处晃动,宇文温变了脸色,良久才道:“菀儿,你是在怪我过于心机,可你又怎知,我不是在我这大魏殚精竭虑呢,若非如此,我又何必煞费苦心,死守着皇位多年,明明已经……油尽灯枯了啊。”
陈内官不明所以:“桓大人的软肋难道不是桓小姐?”
宇文温摇了摇头,忍者胸腔中剧烈的咳意,低声道:“她不是,也不会是。桓槊的软肋,唯有一人,但现在,她还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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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御医随着桓槊,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到桓府,到了桓府时,静影躺在床上,已经苍白似鬼,床边跪了一圈的侍女和仆从,还有一个民间大夫,都吓得不能自已,有的甚至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大约桓大人拿什么话来吓唬他们了。
刘御医翻开静影的两只眼皮,双眉紧锁,连忙取下身边的药箱,对那大夫说:“快去取……”他说了一通药名,大夫一听,正是止血补气的,忙不迭弹起身来,被丫头带着下去抓药煎熬了。
刘御医取出一应家伙事,将连同桓槊在内的一众不相干人等赶了出去,才施展医术。
直到月上柳梢,刘御医才汗津津的从房中出来,他拿着一块手绢擦着汗,一边走到桓槊面前,道:“此女性命暂时保住了,只是……不可再行极端之事,否则神仙难救,我的药方每日两次煎服,切记切记!”
桓槊拱手:“多谢刘御医,今日多有得罪。”便要将刘御医送出府去,刘御医却拦住了他的脚步:“大人留步,医病救人乃是医者本分,大人不必记挂,只是大人莫要怪罪我御医署中学徒的糊涂口齿,老夫便感怀在心了。”
这位刘御医,一身的好医术,心肠竟也如此慈悲。
桓槊听了忙道:“定不会再去寻御医署的麻烦!”算是做下保证,刘御医这才坦然离去。
这一日之间,竟有失而复得之感,桓槊到这时,才总算松下一口气,只是才刚舒心,便又紧锁眉峰,他破门而入,本想大声质问静影为何要寻思,但见到她极虚弱地躺在床上,一双眼无神地盯着顶端的帷帐,不免又忍不下心肠,便轻悄悄走至脚榻前,坐在一旁,替她掖了掖被角。
“你若死了,我一定会叫你在九幽黄泉都后悔不已。”他如是道,明明是想说一些令她心安的话,可不知怎的,脱口而出,竟只剩下满口的威胁。
静影没有理会。
桓槊又道:“只要你好起来,我便放过陈章,好不好?”他凑近前,吻了吻静影的发鬓,是浓郁的栀子花香味,她身上总是很芬芳,一靠近便叫人情难自禁。
静影听见这话,脸上恢复了些神采,她转了转眼珠,嗓音喑哑:“真的?”似乎不敢相信。
桓槊重重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而后他的手来到她的小腹处,他将头贴在那上面,温暖裹挟着他,桓槊面上露出陶醉的神情:“替我生个孩子吧,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