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诏书至柳洵府上,他正与几个幕僚饮酒作乐。
“他是笃定孤念及与臻儿情深,不舍他远离京都,居然敢沾沾自喜,还意欲将璟瑜和老九一起拖下水。”
柳誉望着淅淅沥沥的春雨,摊开手时,掌心已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若他当年能听孤的话,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可他居然还敢!”
声音落下,桌上的白玉杯竟被他一拳砸得粉碎。
“圣上!”
梁文怀惊呼,一脸焦急扑了过来。
这一夜,春暮京都中能睡得踏实的没有几人。
柳熹微见过十七之后,此时也无心睡眠,正坐在院前的亭子里望着落下的雨出神。
桌上的火炉中温着酒,李碧霄百般无聊地转着手中的玉珠。
偶尔,他会伸出手去,在半空中画出一道道符咒,引得雨珠入亭子,萦绕在柳熹微面前,而后一一点破。如此反复,柳熹微却没有任何动静。
李碧霄鼓了鼓腮帮子,眼皮子翻德都能夹死苍蝇了。
“你说,他明明衣食无忧,为何要还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云澈都已经是太子了,只等着云潇帝君龙驭宾天,他便能辅佐云澈左右,到时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风光吗?”
许久后,柳熹微敛了敛眉,打破了亭子里的寂静。
李碧霄见她出声,眼里登时多了一些色彩,却又无奈道:“或许,他要的不只是云潇。”
“是啊,他说过要掌控九洲。”
柳熹微的脸上覆上了寒意,再次想到了前世种种。
回忆如浪潮般涌来,可想来想去到了最后,却只记得个大概。记得云槿负她,柳青芜害她,甚至于连云槿仔细的模样都变得模糊,反而沈君牧的脸在眼前逐渐清晰了起来。
沈君牧……
一想到他,柳熹微的嘴角下意识扬了起来,眼里的晦暗褪去,多了些异样的色彩。
祖母无恙,清河安全。
而,这些都是沈君牧带给她的。
他说,愿意承担她所有的喜怒哀乐与痛苦执着。
他说,要她等着……
等,或许是个特别美好的字眼。
她……也不怕等待。
“十七说云槿在定下跟柳青芜的婚期前见过柳阙,那是不是意味着,云槿已经知道了柳阙的身份?”
李碧霄单手托着下巴,手指轻轻戳着烛泪。
柳熹微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眸光沉了沉,“应该是。我甚至怀疑,云槿是柳阙的后人。”
“不会吧!”
李碧霄面露震惊,“这怎么可能啊!那云槿的父亲不是云潇帝君的兄弟吗?”
柳熹微端起酒盏啜了口,缓声道:“你没见过云槿和柳阙,他们二人眉眼间有六七分的像似。”
“话也不能这么说吧?”
李碧霄不以为然,“那都是云家血脉,论起来云阙应该是云槿的爷爷辈的,有些相似也很正常啊。”
“不。”
柳熹微摇头,眼睛眯在了一起。
“原先我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纠葛,后来得知云天姬和元家的纠葛,而此事又跟神魔同体和当年的九天有关,云阙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我不能断定。可是,若说只是因柳阙便是云阙,他也至于冒着身份暴露的危险,在那时候出临海往云潇。”
说完,她声音又沉了几分。
“元维说过,云阙曾有一子。”
“你这推断漏洞太多。”
李碧霄仍旧不信,摇头道:“就算云阙在世间留有一子,那人还活着。当年云天姬之死不论是何原因,但绝对牵扯到了云潇安定,依着所有君王的性情,又岂会留着那孩子?更别是成为亲王,受百姓供奉。就算真的有可能,难道就没人察觉吗?”
“你忘了,十七说云槿的修为,并非云翳所授,而是另有其人。”
十七自小跟随云槿,她以内力施压,他根本不可能说谎。
他没能说出那人身份,是因从未见过那人。
而柳青芜当时说神魔同体的事,是她告诉云槿的,而在这之前她说给了柳阙。
可是,无论是云槿还是柳阙的说法,与这一点都有出入。
那只有一个解释,他们中间有人说谎。
在她重生以及前世的记忆里,被柳青芜发现身份之前,神魔同体的事知道的兴许只有她和方溆以及方天鸿。那么,云槿第一次来临海,到底是做什么?
将所有零碎的事情串联起来,柳熹微便有了这个推断。
因为,云槿原本就是来见柳阙的。
想明白了这些,柳熹微神情越发复杂。
李碧霄原本还想争辩的,但听了她这番话之后,却沉默了。
“那,云槿极有可能没死!”
良久,李碧霄忽然出声。
“我从来都不相信他死了。”
柳熹微神情淡淡,似乎说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他能布下杀我之局,自然也清楚各宗门必会闻风而动。这么大的动静,云稽他们又岂会坐视不理?更何况,这还牵扯到了云澈,以及云潇皇族的地位。他那样的人,当然会给自己留后路!”
李碧霄神情严肃了起来,“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等。”
柳熹微斟了杯酒,捧在掌心良久。
“春暮朝堂之事,需得有一个结果,而这个结果关系着当年旧事。只有弄清了这些,我才能安心地去寻我散落在世间的神识,以及落霞的碎片。我相信,一旦春暮发生震荡,暗中隐藏的柳阙和云槿肯定会伺机而动。他们,绝不会看着我就这么将柳徵送上帝位。”
“这话没毛病。”
李碧霄连连点头,忽然笑了。
“你说今日柳洵这么一闹,明天春暮朝堂应该会很热闹吧?”
柳熹微怔了下,眸子微转,笑道:“行,明天去凑凑热闹。”
她话音方落,李碧霄忽然起身,抬手间一道流光朝院墙上掠去。
“哎,是我。”
听到这声音李碧霄挑眉,扭头意外地看着柳熹微,“还真来了?”
“冯先生,进来吧。”
柳熹微取了酒盏,酒水入杯,冯怀仁已到了亭中。
“柳掌门,您可得救我啊!”
冯怀仁看到她,忙深深鞠躬,那态度连李碧霄都给逗乐了。
“冯先生,我家姑娘才十三,你这礼数也太大了。元日都过了,可没红包给你的。”
冯怀仁倒也没生气,苦着一张脸,模样很是委屈。
“柳掌门啊,我冯氏一族的荣辱,可全靠您了。”
他想过去宸月楼高价购买丹药,可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毕竟,他原先在书院的时候,也没少吃丹药,但都没有任何的用处。
原本他还在犹豫,可天黑的时候听闻柳熹微当街助李无衣提升修为,便舔着脸来找过来了。
柳熹微当然知道他的来意,却故作惊讶道:“冯先生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想得特别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