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伯今日回天界述职,来接替他的是个白衣仙君,叫做泽言。看着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模样,真身许是已千岁有余。
他见到我时脸上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愣了好大一会儿,才讷讷地道:“在下泽言。”
他可是我这近百年来见到的第二个活人,我来了兴趣,逮着他问道:“仙君怎么了?瞧你这样子,难道以前见过我吗?”
他恢复了平静神色,微微颔了首,道:“我有故人与姑娘相像。方才一时晃了神,竟认错了人。”
他说这话时似是想起了往事,神情有些触动,我又追问:“那这故人是个怎样的人?”
他轻轻地笑了,弯了一下眼,说道:“她乃上古之神,风姿绝艳,容倾三界。与天地同寿,共日月争辉。”
“这样世无其二的女子又怎么会与我这个小小花灵相像。”我半开玩笑地问他。
他说:“姑娘不必妄自菲薄,姑娘自然也是风华绝代,三界亦会为卿倾倒。”
我闻言,便凑到忘川河边,借着清澈如镜的湖水去照我的容颜。见河面映照着的那人,乌发红唇,细眉杏目,眉心一道碧绿的兰花印。
我向来对美丑没有什么概念,只分男女,这张脸我自己看来也看不出哪里像泽言说得那样三界倾倒。
我再抬头时,泽言已去了摆渡船上。他正催动法力使船开动。我心头闪过一个念头,之前云伯在的时候,我吵着闹着要去酆都瞧一瞧,他总是不许我随着他同去。这下好了,他回了天界,没人拦我了。
我掐了一个法诀化作原型附在了一个路过的死魂袖中。他带我一起上了船。果然泽言没有发现我,让船径直顺忘川而下。若是云伯,只怕我刚踏上这船一步就会被他给揪出来。
我就这样顺着忘川河一路而下,那死魂带着了我进了酆都到了奈何桥。
忘川河岸边大红的彼岸花开得妖艳,望乡台上的唱戏人咿咿呀呀地唱的来往的鬼魂泪湿衣袖。
我落地化为人形,站在岸边见桥上来来往往的魂魄都向着桥那头
的往昔亭走去。亭中有一黑裙女子正在熬汤,异香弥漫了奈何桥。
这一届的孟婆单名一个忆与九重天上的月下仙人乃是前世的一对情人。一个在天上牵线,一个在地下断情,生生不复相见。
听闻孟婆汤有八引,最后一味乃是孟婆自己的伤心泪,越心伤,汤味越香。阿忆的汤可香抵十王殿,没有哪届孟婆能够超过她的。
我此行是有目的的,我心心念念着那位青帝的下落,说是身归混沌,我是不信的。上古真神哪那么容易魂飞魄散。我因他而生,自然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报答他。
我听闻十王殿之秦广王殿后有一面轮回镜,可知一切生灵的前世今生。哪怕是一片碎魂都能拼全了。
我仗着花灵之身不会触动禁制,便一路进了大殿。在殿后的一块白玉壁上见到了那面一人多高的镜子。
我走到镜前,见它并没有映照出我的身形。我用微薄的法力凌空写了一个名字,将“明璃”二字附在镜心上。
顷刻间殿中无端起了大风,我被吹迷了眼,只见那镜子里浮现出几幅画面,模模糊糊得像是起了一场经年不散的大雾。
殿中风停了,镜子中雾也散了。我看见了一个青衣白袖的男人站在一方石台之上,见漫天乌云中惊雷划过雪白的罅隙,狂风吹得他墨发与衣袂一起翻飞。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觉得莫名得熟悉,像是多年不见的那个人终于回到了我身边。
他立于天地之间,面前是乍起的雷霆,他没有动,哪怕劫雷呼啸着奔腾而下,劈得他一身鲜血淋漓,他只是吐了好大一口血,可那膝盖却没有弯下去一分一毫。
惊雷带来闪电,借着那一抹亮光,照亮了他的脸。那一瞬间我看清了他的脸。他生的极好,肤白可欺雪,眉眼温润如美玉,一双眸子只是眨一眨眼便有如星河倾覆,晃的我心尖发烫。
他唇畔染血,像是雪上开了一朵红梅,看得我心头一阵刺痛。一道劫雷去掉万年修为,径直地劈在仙骨之上,犹如凡人剥皮抽筋。我在想,他该有多疼啊。
可他却像是没有痛觉一般,只是淡淡地看着远天再次聚起的紫光霆华。风吹开他额前的碎发,露出眉心那一点血红的印记。他的眼神那么平静……那么的悲恸欲绝。
有一白衣仙人踏云而来,停在他面前。那仙君面带怜悯,望着渡雷台上的他,语气十分悲惜,“青帝之位何其尊荣,明璃你何苦如此?几十万年的修为就此散尽,你也甘心吗?”
明璃闻言垂下眼睫,眸底是一片温柔缱绻,唇上露出了一点笑意:“我只此举十死无生,然而我却甘之如饴。若是为她,粉身碎骨又有何妨。”
语罢,他捏了一个法诀,温和的白光将他笼罩起来,长风鼓起他的衣袖。我只觉得他那么伶仃瘦削,仿佛风吹一吹他便要散了一般。
他在白光之中阖上眼睛,长发散开,那眉心的一抹印记红的几乎快滴出血来。他表情痛苦到几度扭曲,可唇角仍然带着一丝温柔笑意。
他开了口,声音朗如玉碎,“明璃自知罪孽深重,愿以身化甘霖,复万物以生。”
语罢而白光灭,他当真如一阵风般消散了,仿佛从未来过这天地间,唯有一片花瓣落下去。
我听见他最后的声音,那么温柔:“阿落,若你醒来,得见漫山遍野山花烂漫,见舒云流水,见万物复生。你所得见的每一株花每一棵草都是我。我陪着你,春秋不衰,荣生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