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以秋并不知道简岁月住在这所酒店的第几层,若他知晓简岁月就在自己楼上那层,只与自己隔了一层距离,或许也会多一分欣慰。毕竟,此刻他们离得那么近。
那么多年过去,他不曾想过自己与简岁月的再次相遇竟会是在那次画展上。
十几年前,他以为那个名叫简岁月的善良女孩往后都只能存在于自己的记忆中,被自己埋藏在心底深处,成为此生铭记的一份触不可及的美好。
直至后来,他如愿考入y市美术学院,朝着自己的梦想更近一步,偶然一次他从坐在课桌前正在看电影的室友身后走过,无意瞥一眼他的电脑屏幕,画面恰好是电影中那位女主角的特写。
长大后的简岁月,除了五官更精致气质更成熟外,与儿时的模样几乎无异,秦以秋一眼认出。
他狠狠怔了一下,原本平静的心情似是暴风雨来临,在海面掀起万丈惊澜,久久难以平息。
他没有询问那位室友这位女演员的名字或是影片名,自己在手机浏览器中悄悄输入简岁月的名字。
他抱着试一试的念头搜索,满怀忐忑与期待,没想到竟当真搜索到了女演员简岁月的资料。
这是一位新人演员,刚出道没多久,可放在她资料页上那张她笑容明媚的高清写真照,分明就是住在他心底深处的那个女孩。
有关于简岁月的消息,秦以秋是在走廊上搜索到的。
他低垂着脑袋,心思早已不在走路上,满眼与满心都只在那一个人身上,因而哪怕是入学以来每日都会走过几趟本该早已习惯,下意识就该转过去的拐角处楼梯,他也忘了要转弯。
等回过神来时,他已一头撞在走廊尽头的白瓷墙面上。所幸他行走本就缓慢,这一下撞得并不狠,只是轻触瓷砖,不疼,也并未让他觉得尴尬或是丢人。
能得到有关简岁月的消息,即便让他狠狠撞这一下,他也心甘情愿。只不过,如今简岁月已成为一名电影演员,离他很远,他也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还会持续拉远。
可现在……他从未幻想过事情的发展会演变为现在这样,这次他好像特别幸运,老天给了他一次机会,让他重新遇见那个女孩。
简岁月问他为什么关注她,他用工作忙到没时间登微博作为蹩脚理由。这兴许能瞒过她,他自己心中却始终无法感到舒坦。
他之所以没有回复简岁月又哪里是这个原因,简岁月的消息他不想拖着不回,很想每次都能第一时间回复,可他始终编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他正是因为意识到这是简岁月小号才不由自主地关注了她,却直至与简岁月再次遇见,并有长期合作才终于给出原因。
此前,知道账号主人便是简岁月这样的理由未免生硬,他与简岁月本就没有任何交集。可是如今即将进行长期合作,二人互相关注一下,这就勉强算是个合理原因。
而他问简岁月是否遗憾,也是知道简岁月很喜欢白易程的漫画,总在转发他的微博。他只是担心简岁月会留有遗憾,自己喜欢的漫画家分明近在眼前,却无法与其有所交流。
就像他与简岁月那样,他这十几年心里埋着太多太多的遗憾,画展那两日同样也有不少遗憾。
好在他也收获了一件最大的幸事——多年后他终与年少时倾心的那个女孩再次相遇。
所以,若简岁月告诉他她有这份遗憾,他必然会在第一时间联系白易程。
只是消息发出去后他就有些后悔了,或许一上来就如此直白地询问简岁月,还是有些唐突了,他自以为是的关心,也许会让简岁月尴尬与不适。
-
真正让简岁月在意的点,并不是一丘这个遗不遗憾的问题,而是他一句一声的“简老师”。
她觉得自己应该还没有资格被刘导特意请来的这位特邀画师喊老师,并且她也并不习惯被人喊老师。
岁月安好就好:一丘老师,实话实说,我并没有任何遗憾。
岁月安好就好:那场画展是你的主场,小白白的身份是你的代言人,我们这些观众的全部心思当然还是要放在你的画上。
岁月安好就好:至于小白白,我相信自己以后还能有机会参加他的漫画展。
画画的一丘:我知道了,抱歉,是我有点词不达意。
画画的一丘:我没什么别的事了,早点休息吧简老师。
简岁月只是应了声好,并未多提她方才在意的那件事。就随一丘如何喊吧。
放下手机,简岁月仰靠在沙发上,心中却不自觉萦绕一个问题——为什么一丘会关心自己是否遗憾,自己没能跟小白白说上话,遗不遗憾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不过这问题并没有在她心间存在多久,很快消散不见。本就不是什么重要问题,她自然也不会揪着不放,给自己徒增不必要的烦恼。
今夜过后,明日下午是最后一场围读会,后天一早他们《春雪日记》剧组也将正式开机,届时开机典礼上也会有诸多媒体前来。
在这第二场围读会开始之前,简岁月与秦以秋再次打了个照面。
这一次却不是在会议室中,而是恰巧在酒店门口遇见,一个要出门,另一个则刚好从外面走进来,两个人在门口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秦以秋是独自一人,简岁月却不是,她身旁还站了宋然。
此时已是中午,宋然在微信上约简岁月去外面吃饭。简岁月也吃腻了酒店里的餐,想去外面的店尝尝鲜,便毫不犹豫立刻答应下来。
“一丘老师好。”
“一丘老师好。”
见到秦以秋,简岁月向他打了声招呼,一旁的宋然也跟着她一起,笑容还算灿烂。
他本该没有那么记仇,昨日的事他差不多已经忘了,但一想到待会儿一丘百分百又不会说话,他的笑容很快耷拉下来。
虽然秦以秋很快做出回应,却果不其然如宋然所想的那样依旧没有开口,仍只浅笑着轻轻点头,目光缓缓移至简岁月身上。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发现简岁月的声音很好听,是女性成熟温柔的声线,稍稍有点沉,余下更多的是干净与动人,极具魅力,与儿时的稚嫩俏皮大有不同。
时间当真改变了太多,改变简岁月的嗓音,改变简岁月的记忆,也改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再见面时,他一眼认出简岁月,简岁月却似乎半点没有认出他来。
若要问时间从未改变过什么,秦以秋能想到的大概也就只有他自己的声音。
从出生开始他就发不了声,二十多年来都是如此,又何来变化。他已记不清那时曾因自己是个哑巴而自卑默默流泪过多少次,次数太多,日复一日,到最后他大抵就已麻木了。
秦以秋自嘲一笑,再回神时眼前是空荡荡一片,早已寻不着简岁月的踪迹。他当即转身,透过面前那扇被擦拭得锃亮的玻璃门遥望那道逐渐远去,越缩越小的身影。
纵然那道背影早已拐过弯,彻底消失于他的视野之内,他也仍舍不得移开眼去,似乎在他潜意识中,那身影会在下一秒重新回到他眼前。
“一丘老师我们先走了。”
方才他隐约间应是听到了简岁月所说的这句话,只是他刚才走了神,陷在自己的情绪网中,那声音因而有些虚无缥缈,让人听不真切。
片刻后,秦以秋终于收回视线,又是独自一人转身往酒店里走,安静站在电梯斜侧等待它下降。
电梯从七楼下来,门开时从里走出一个秦以秋有些眼熟的人。这也是他们剧组的人,他在昨日的剧本围读会上见过,当时对方就坐在简岁月身旁。
秦以秋记得这位演员的名字,他叫谢乘风。
他记得谢乘风这个人,但谢乘风似乎并不记得他,明明看了他一眼,却很快移开目光,没有与他打招呼,更没有与他说话,径直从他身旁走过,头也不回地离去。
秦以秋也没理会他,走入空无一人的梯厢,按下楼层键关门。
-
另一边,宋然带简岁月去了附近一家酸菜鱼馆。
这家酸菜鱼在美食点评软件上评价很高,简岁月也曾看到过评论,只是这几日她极少走出酒店,难得一次是与刘程在咖啡厅里聊剧本,另有两次是参加一丘的画展,其余时间都待在酒店里。
很多时候她都是个喜欢并享受安静的人,她曾做到三个月时间不出门却不会感到闷,只要给她一部手机或是一台电脑,她可以一直待在家中观看电影而不厌烦。
宋然年纪虽轻,却正好也是热爱电影与美食的人,他们因此有很多共同话题可以聊。在菜上来之前,简岁月与他聊了些剧组的事。
宋然告诉简岁月,前几部戏他也都是本色出演十几岁的少年,这让他无法不感叹于自己这个年纪与这张娃娃脸在演戏上确实有着诸多限制。
他的有感而发难免也影响到简岁月,让她不由回想起她自己十几岁时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