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三十七人,便是那日被天气异象吓得四处逃窜的人,计有乐师,舞伎,挑夫,马夫,太监,宫女等等。均是些胆小怕事,没见识,喜欢随大流的底层百姓。再有就是钦天监,礼部等相关部门抓了几个没有根基的臣子出来顶罪。
几百人被带到刑场上,背上插着亡命牌,低着头,放眼望去,只看到一个个尖头的木板和乌泱泱的脑袋。
随着一声锣响,第一排人犯被带到执刑处,令其跪下,锣声二响,主事官员宣读罪书,锣声三响,侩子手扬起砍刀,雪亮刀光一闪,人头便落了地。远处围观的百姓们一阵骚动,发出惊呼声。
一批倒下,一批又上来,侩子手手起刀落,跟切瓜似的,脑袋掉了满地,血流成河。
关于叛乱的传闻在百姓中流传,经过无数人的口,演变成无数版本,但都大同小异,无外乎是一个有组织有计划,目的明确的造反,被英明的皇帝一眼识破,以雷霆手段处决了所有人犯。
上京城的百姓总觉得他们的皇帝是仁慈亲和的,但这回,满地的尸体让他们见识到了天子威严冷酷的一面。
温容坐在草席上,屈腿抱膝,仰头望着墙上的小窗出神。
数天前,这里坐着的是灯草,而他站在铁栅栏外头注视着她,那时候,他大概没想到,很快他就有了和灯草相同的待遇。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萧言镇要把他关在灯草曾经呆过的牢房里。
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但整齐有序,并不杂乱,他知道是谁来了。
果然,下一刻,铁门打开,萧言镇走了进来。
温容没起来,身子往前一倾,直接跪下了,“草民温容叩见陛下。”
他一脸风轻云淡,像无数次在南书房见驾,恭谨里透着一种漫不经心。
安福亲自搬了一把椅子进来,“陛下身子刚好,久站不得,还是坐下说话吧。”
萧言镇没言语,沉默的坐下了。安福摆摆手,一众人等皆退到三丈远,温容见萧言镇没叫起,干脆屁股往后一墩,盘腿坐在草席上了。
萧言镇几不可察的掀了下眼皮,正要说话,温容却抢着说,“陛下恕罪,实在是这地太硬,跪久了膝盖疼。”
他仰着脸,说得理直气壮。一如小时候,仗着先皇宠爱,把歪理说成正理,还振振有词的模样。
萧言镇心里一动,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陛下身子好些了么?”温容嘴角上扬,一副听话乖巧的模样,“温容着实挂念陛下,问他们,他们也不理,还好今日陛下来了,瞧着陛下没事,温容就放心了。”
“你若真关心朕,那日就不会鼓动他们跑了。”
“我是为救灯草,情急之下才……”
“可你的情急之下坏了朕的事,也害了很多人。”
温容一愣,“……害了谁?”
萧言镇却转了话题,“真的喜欢灯草?”
这话他不是第一次问,温容心里闪过一丝怪异,答道,“长这么大,她是我第一个心甘情愿想娶做正妻的姑娘。”
“如果朕不同意,你是不是会恨朕?”
温容看着他,“我会很遗憾。”
萧言镇点点头,沉默半响,突然起身走了。
温容莫名其妙看着他的背影,“陛下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萧言镇脚步顿了一下,没答话,缓步走出了他的视线。
送走了皇帝,温容又迎了他爹温丞相。
看着坐在破席子上的儿子,温丞相五味杂陈,一方面觉得他咎由自取,活该落得这样的下场,一方面又忍不住心疼,毕竟这小子呱呱落地后,还从来没在这种地方呆过,不知道夜里看到老鼠,会不会吓得尖叫?
温容看到他,倒是很高兴,“爹,你来了。”
温丞相跨进门里,“看来你娘白担心了,你在这里呆着还不错。”
“不好,一点也不好,”温容说,“爹,赶紧想法子捞我出去。”
温丞相冷笑,“得罪了皇上,谁能把你捞出去,皇上不杀你已经算你走运了。你做那事之前,为什么不跟爹商量?”
“那不是太紧急了,没时间商量嘛……”温容嬉皮笑脸,“皇上怎么舍得杀我,刚才还来看我呢。”
“皇上不舍得杀你,可你知道……”温丞相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多少人因为你那句话丧了命?”
温容正了脸色,“方才皇上也这么说,爹,倒底出了什么事?”
温丞相便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温容目瞪口呆,半不出一个字。
真要说起来,这事跟他没关系,完全是因为皇帝的残暴所至,谁知道皇帝会那样做,要早知道,打死温容也不会提起肃王,更不会说什么天谴,可事到如今,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他腿一软,跌坐在草席上。喃喃道,“他竟然变成这样了……是我小看了他。”
温丞相见他这样,又反过来安慰他,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不是你的错,是那头兽冲出了牢笼,往后……”他顿了一下,没往下说,转了话题,“你当众说要娶灯草,皇上和诸位大臣可都听见了,我看你怎么自圆其说?”
温容,“爹,我是认真的。”
温丞相,“……”
“可她的出身……她不是,皇上他……”温丞相有些语无伦次,“你这……”
“您都让我娶珍珠了,出身算什么?”
“那是贵妾,怎么能一样?”
“反正我要娶她。”
温丞相压低了声音,“为了肃王?”
“就算是吧,”温容叹了口气,“我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温丞相,“朋友妻,不可欺,你就不怕肃王夜里来找你?”
“我巴不得他来找我。”
“皇上不会放人。”
温容凑到他耳边,“找魏公,魏公会有法子让皇上答应的。”
温丞相狐疑的看着他,“你确定?”
“魏家并不是非要灯草的命不可,只是不想让灯草呆在皇上身边,魏家得保证皇后的利益,太子必须是皇后所出。如今我出面接了那个烫手山芋,魏家当然求之不得,定会想法子成全。一来除了心头大患,二来做个顺水人情,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你不怕皇上真的杀你?”
“真杀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见温丞相还在犹豫,温容说,“爹,照这样下去,太平日子还能撑多久?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我只是不想留遗憾,趁现在还有命,能做一件算一件。”
温丞相沉默半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