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熙提笔在信上又添了些字,把它用信封封好,交给站在黑暗中的蒲朝,蒲朝接过信封,转身消失于黑夜中。
信自然是交给李泉的,他把林司月得来的信息都写在上面,李泉得到后就会有所行动。他想起上次分别前李泉眼神在他俩之间打转,那探究的神情让他忍俊不禁。李泉已将消息带给何聿,舅舅该知道了,他有想过,若来京的是舅舅,他无论如何都要把林司月带过去见他。
脑海里一会儿是林司月方才略带窘迫的神情,一会儿是她一脸严肃眉头紧皱的样子,在他的印象里,林司月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的笑过,她的笑就像是被操纵的木偶被木偶师轻扯丝线提上去的,从来不及内心,虽让人感到舒适,但细看下是疏远的。
他不知道一个深闺小姐为何有如此多的顾虑,明明她家世清明,家族和睦,她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尚书小姐。
他想让她开心,想让她做个无忧无虑的林司月。
他承认他动心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不知道了。或许是她恢复清明的双眸在对上他的双眼时拨动了他的心弦,或许是在黔州时她帮助那些女孩的认真打动了他,或许是她拼命抵抗恶民的不屈震撼到他;又或许是雷雨中的那个拥抱;或者更早,早到她明明害怕却舍命相救瑾王妃母子,早到她淋着鲜血穿过尸体来找自己……
他不知道了,可他确实在心上刻下了林司月。
可他不清楚林司月是怎么想的。
稳操胜券这么久,他第一次感到动荡不定。
此时的林司月逃着回到寝殿,脑子里全是那柔软的触感。人是个神奇的生物,一旦想起了某些事,就开始联想之后发生的一切,无论怎样都要与前一件事挂钩,都要去找它们与那件事的联系。
林司月就是这样的人。
她细想着他在这之后的一切行为,那温热的掌心,那快要把她融化的眼神,那无条件的信任……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有迹可循,又好像是她想得太多。
因为,一个意外?
所以他会让晓小一定要治好她,所以他会对她莫名的关心,所以他会对她绝对的信任……
为了一个吻。
……
她跌坐在凳子上,心里不知为何一阵疼痛。
顾承熙办完事走进寝殿,看见林司月正坐在凳子上,看着眼前的茶杯出神。他似乎已经猜到了,走了过去,在她身旁坐下。林司月早就听到了他的声音,她垂眸,抬头看着顾承熙。
“想起来了?”顾承熙的声音出奇的温柔,让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点点头,道:“晓小都跟我说了。”她抿了抿嘴唇,“我能理解王爷的做法,王爷其实不必自责。”
你不要为了负责而去照顾我。
“当时我中了毒,心智丧失并非我愿,王爷也没必要放在心上。”
你不要为了一个意外而选择我。
“事成之后,还请王爷遂我愿。”
我不想与你有瓜葛。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如铁锤般重重敲打着顾承熙的心。
林司月见他没反应,起身绕过他打算离开,却被顾承熙一把拉住了手臂。
男人掌心的温热从手臂传至她的心房,她僵着原处,转身看向他,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
顾承熙站起身,看着她,良久,他开口:“你认为我是因为自责和一个意外才这般对你?”
他看着她重见光明的眼睛,企图从中看出半分情谊。
少女的眼睛微微颤抖了一下,招架着他的深情,终于,她招架不住,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我不是处处留情之人,也不会随意对人表露真心,不会为着所谓的责任而对人百般照顾,更不会因为一个意外……”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她,“随便选择一个人共度余生。”
“自我出生起,我的身边就充满了危机,每天都要提心吊胆,后宫朝廷鱼龙混杂,我谁也不能相信。如若真如你所言我会因为这些而如此对一个人,我还能活到现在吗?我之所以这般对你,是因为……”
“王爷不必诓我。”林司月打断了他的话,尽量把声音控制住,不让它太颤抖。她知道他的下一句话会是什么,却害怕地不敢去听。
“我没有诓你,”顾承熙坚定的声音传入她耳中,“我说的是真话。”
林司月抬眸,对上顾承熙的眼神,一阵心悸。
“王爷还是好好想想吧。”她抽开自己的手,正欲离开,却被顾承熙牢牢抓住。
“我早就想清楚了。”他坚定的声音传进她敏感的耳朵,“也无比确定自己在干什么。”他盯着她的眼睛,深情而坚定。
林司月回避了。
周围仿佛禁止般,屋外寂静非常,让她更加听清了自己的心跳。
“我们……不是一类人,王爷还是另寻良缘吧。”林司月说道,甩开他的手。
顾承熙看着她将要离开的背影,道:“诓人的是你。”他看着她停下了脚步,慢慢走到她身后,“你并非无情。”
似是被人戳中了心思,林司月僵在原地,眼底泛红,她眨眨眼,把将要溢出的眼泪咽了下去。
顾承熙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他看着眼前的心上人,把手收了回去。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今日之事先暂且放下。”他越过林司月走了出去,留下她一人在偌大的寝殿内。
许久,林司月抬眸,望着那道紧闭的门,脑子乱,心更乱。
第二日一早,林司月被沐晴叫醒,其实她一夜无眠,直到现在脑子还是一团糊浆。沐晴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和乌青的眼圈,担忧地问∶“主子昨晚怎么了?怎看起来如此憔悴?”
林司月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苦笑一声,道∶“做了个梦。”
“是噩梦吗?”沐晴问。
“不是。”林司月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沐晴不解,但细心地用胭脂盖住了林司月的黑眼圈。
用完早膳后走到前厅,林司月看见厅内摆放着许多礼品,落胭正与娄公公登记整理着。她走上前询问∶“这些是什么?”
“回王妃,这些都是陛下与娘娘们送来的贺礼,祝贺王妃痊愈的。”娄公公回答。
林司月拿起其中一件,打开,里面竟是一把做功精良的匕首。
娄公公见状,道∶“这是贤妃娘娘送的玄铁匕首。”
“贤妃娘娘有心了。”林司月拔出匕首,眼尖地瞧见在刀身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旦”字。
她收起匕首,把它放好,扫视一圈,发现基本上送的是药材,唯贤妃的这把匕首与众不同。
药材被晓小拿去了药房,可把他高兴坏了。看着众人忙碌,林司月才发觉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见过顾承熙,她问落胭∶“王爷呢?”
“王爷今早跟着来送礼的章公公一块儿进宫了。”落胭答道,转身嘱附其他人小心搬运。
顾承熙进宫了?
她猛然想起白溱安说的话∶“我猜三弟那性子肯定坐不住,说不定这圣旨一下他就跑到宫里,求父皇把他一带捎上。”
他要去护国寺!
她看着外边阴沉的天空,不知为何,突然内心不安。
却说皇宫内,章启带着顾承熙走在路上,一脸慈祥地听着顾承熙对他说着他和林司月在巴蜀的经历。
不一会儿到了养心殿,章启先进殿内通报一声∶“陛下,安王殿下求见。”
正批阅奏折的佑昌帝一听,马上停下手中工作,起身道∶“快让他进来。”
章启领着顾承熙进入养心殿,顾承熙正要行礼,被佑昌帝制止∶“免礼。这几日国务繁多,父皇抽不了身去看你,你不会怪父皇吧?”
顾承熙摇摇头,露出纯真的笑容,道∶“父皇是儿臣的父亲,更是一国之君,为南鼎鞠躬尽瘁,儿臣不会怪父皇的。”
佑昌帝慈爱地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道∶“好,好。”
顾承熙向佑昌帝说明来意∶“父皇,儿臣也想去护国寺为民祈福。”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看佑昌帝,轻轻拉了拉佑昌帝的衣袖,“大哥和二哥都能去,儿臣也要去。”他没有错过佑昌帝听到这个请求时慌乱的眼神,心里逐渐有了答案。
佑昌帝确实有一瞬间的慌乱,他看着顾承熙,企图规劝他∶“承熙啊,不是父皇不想带上你,是这次祈福只能是嫡出皇子才能陪同。”
“儿臣在巴蜀见到百姓流离失所,至此忧心忡忡,就想为他们做些事。”顾承熙说,“儿臣听说护国寺很灵的,想为百姓祈福,让他们过得好一些。父皇,您就让儿臣去吧,儿臣不会乱跑的。”他举得手发誓,保证不会打扰他们。
佑昌帝看着顾承熙的眼睛,终于从中看出了不同于智障孩童的成熟,想着这次巴蜀之行竟让这孩子成长了,再加上晓小的医术,兴许过不了多久,他和蓉儿的孩子就回来了。
这般想着,他还是点头答应了,转头对章启道∶“让谢屹部下几个厉害的全程保护安王。”章启领命退下。
谢屹是御林军统领,而他的部下大多是近身保护佑昌帝的,用来保护顾承熙,可见一斑。
顾承熙得到允许后也不急着走,以一个小傻子的状态缠着佑昌帝给他讲他在巴蜀的事情。佑昌帝也不恼,听着顾承熙在他耳边吵个不停。
顾承熙走后,章启进入养心殿,听得佑昌帝重重叹了声气,说道∶“若承熙没有那场大病,现在我们父子说不定在共商南鼎大业。”
章启给佑昌帝换了盏茶,道∶“如今有晓小神医在,殿下一定会痊愈的。”
佑昌帝却一脸无奈:“但愿如此。”他望着阴沉沉的天,低声呢喃,“这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