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首都星公民等级评估中心站, 到了，车门将在十五秒后关闭，请到站的乘客尽快下车。”
悬浮公交内, 交管部门统一形制的人工智能正在进行温和的播报。
颂晨骤然睁开眼，指尖一片冰凉。
她的面前是敞开的车门。
颂晨抬头, 看了一眼悬浮公交的序号——确实是今早她乘坐的那辆。
往车门外看去, 能看到熙熙攘攘的街道，以及评估中心的大门。
颂晨像一名合格的新生代第一人一样，经历短暂迷茫后, 眼中浮现出浓浓的警惕，和一点隐藏得很好的惊慌。
由于她的停驻，身后的乘客传来不耐烦的催促声：
“最前面那个, 下车啊！车门就要关了！”
“怎么突然停下了？小姑娘身体不舒服？”
“别挤成不成！又不是我不想动，是前面堵了好伐！”
周围人表情生动, 鲜活的人气扑面而来，像是一下从诡异的梦境回到现实一样。
很容易让人感到劫后余生, 进而放松警惕。
颂晨敛下眼，在心底里唤道：“伊甸。”
依旧没有回应。
再真实，这里也不是现实。
颂晨走下车, 再次走进评估中心大门, 来到对应窗口。
还是那名业务员，看到颂晨后, 站起来微微鞠躬：“请您跟随红色指示灯, 前往面试间，完成最终面试。”
业务员的脸上还是那种机械又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嘴角的弧度像是被设定好一般, 时刻保持静止的状态。
颂晨扫了一眼大厅电子钟上的时间。
8时30分。
颂晨移开视线, 再次走上寂静的走廊, 脑子快速运转。
对方组织这次行动的目的是策反她，让她去三军找点什么。
所以哪怕第一时间发现这个陷阱，颂晨也是必须踏进去的。
而颂晨的任务是加入对方，去做间谍。
所以她也需要向对方展现她的能力——符合新生第一人人设的实力和脑子——去争取对方对她的重视。
至于破局之法，颂晨目前还没找到。
她也在慢慢摸索。
穿过走廊，颂晨第二次来到面试间前，手上动作犹疑，但最终还是抚上了门把，轻轻拧开。
一模一样的空旷空间出现在她眼前。
房中的白炽灯格外明耀，打在那名面试官身上，让他整个人像是被镀上了一层虚伪的圣光。
面试官还是噙着古怪又温和的笑意：“坐吧。”
这次，颂晨没有后退，而是主动上前一步，坐到椅子当中。
面试官道：“这只是一次简单的面试，你不用紧张。”
颂晨闻言凝视面试官带笑的脸庞，没有应和他的话，而是开口问：“这是面试吗？我觉得不像，那么这也是等级晋升的考核流程？但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个环节。”
“所以，我更倾向于你们别有用心。”颂晨用舌尖顶了顶上颚，自顾自地开口，“这么多天，你们明明有很多更好的动手机会，为什么非要选择29号这一天？是因为我30号就要去军校报到，还是因为……只有在评估面试这个场合，你们才能合理地接触我？”
颂晨：“看来，你们的行动很受限，你们害怕被人发现，那个人是谁？”
面试官嘴角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声音温和：“你有些过于聪明了……我本来想温和一点的……”
下一秒，颂晨眼前的空间如被烤化的乳酪般消融。
熟悉的失重感袭来。
.
“滴滴滴滴——”
在闹铃的响动声中，颂晨在旅店房间睁开了眼。
太阳穴隐隐作痛，刚才好像做了什么奇怪的梦。
颂晨摁掉闹铃，看了眼时间——
7:30，是她昨晚设定的时间。
她今早要去评估中心做最终面试。
正要下床，心跳却没由来地一阵加速，脊背上的皮肤传来阵阵紧绷感。
她的直觉在提醒她，有什么地方不对。
颂晨在心底呼唤：“伊甸。”
耳畔沉寂一片。
窗外有阳光打进来，照在床上。
被褥中是暖烘烘的温度，门外隐隐有清洁机器人的声音传来。
一切都很真实，与以往没什么不同。
颂晨垂眼，沉默一阵。
总觉得，她好像忘了一些事情。
——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地撬开她的记忆区，偷走她的记忆。
换做是个什么都没有的普通人，哪怕脑子再聪明，在这种情况下，可能也什么都发现不了。
可颂晨有伊甸。
伊甸这种夹在科学和玄学之间的存在，简直就是勘破一切精神类特性的利器。
总之，这里不是现实。
芯片方的行动似乎开始了。
但她的精神屏障并没有受到攻击，说明记忆的消失与大脑被入侵没什么关系，更像是一种暂时的抑制。
对方想做什么，但还没找到合适的突破口，又或者说有什么必要的触发条件没能达成。
但这样继续循环下去太过被动，得想办法留下一点信息。
颂晨打开光脑，快速写下一串在公司常用的速记符号——
今天是29号（1）。
做完一切后，颂晨面色如常下床，洗漱，然后前往餐厅。
吃早餐时，颂晨下意识想要选取朴实无华的营养液套餐，就在快按下确认键时，手却是一顿。
是什么让她做个梦都那么小心翼翼？
颂晨手指一挪，选了与平时完全不一的套餐，全是肉那种。
出行时，颂晨难得奢侈地叫了一辆悬浮的士，反正做梦又不花钱。
站在路口等了一会儿，一辆低调的的士悬停在了她的面前。
车门自动打开，的士司机转过头，脸上扬着如流水线批量生产般的笑容：“您好，很高兴为您服务。”
颂晨面色如常坐了上去，仍由司机将她拉到评估中心。
又是熟悉的窗口、熟悉的业务员，颂晨在进入走廊之前，看了眼时间——
8时30分。
她坐上的士时，明明是7点50，的士的速度三十分钟就能到达评估中心。
看来这场梦也不是无迹可寻的。
颂晨收回视线，再次来到面试间。
这次，不等面试官开口，颂晨直接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而后沉默着。
面试官笑容不变，温和地开口：“你对这场面试，是有什么不满吗？”
颂晨耸肩，将桀骜新生第一人的人设贯穿到底：“我对面试没有不满，但我也清楚，现在我并不在面试现场，我觉得我们可以真诚一些，在现实里开诚布公谈谈。”
面试官笑道：“你在说什么？我们现在不是正在对话吗？”
颂晨往椅背上一靠，拒绝开口，并朝他竖起中指。
面试官：“……”
世界再次分崩离析。
……
……
“大佬，大佬？社畜兄？？”
颂晨睁开眼，看到了一颗被放大的鱼头。
心跳很快，太阳穴刺痛，在战争公司磨砺出来的危机预警，正在不断侵扰她的神经。
呼唤伊甸，没有回应。
颂晨在原地静默片刻，而后打开了备忘录。
备忘录一片空白。
颂晨抬眼问鱼头人：“今天是几号。”
鱼头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答道：“26啊，社畜你咋啦？”
颂晨确实是在25号开始在战场工会接单的，但她现在，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
这里不是她的现实。
见颂晨不回答，鱼头人呼出一口气道：“你的状态是不是不太对啊？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把订单延后一天？”
鱼头人身后，预约了指导课的学员，也一脸疑惑看着颂晨。
而擂台之下，围满观众，他们正在起哄。
“社畜快点啊！怎么突然停住了！”
“我都打赏了，能不能给点力，赶紧的啊！”
“我约的也是今天，还在排队呢，能不能不要浪费时间啊——”
颂晨指尖微动，而后从善如流道：“好啊，今天的课往后挪一下吧。”
周围嘈杂的呼喝声骤然停止。
鱼头人、学员，以及其他战场工会的玩家一起看向颂晨，眼中却泛着幽森的冷光，仔细品鉴，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之意。
半晌，更为激烈的倒彩声响起。
“什么嘛，退钱！”
“社畜怎么回事啊？这么扫兴啊今天？”
“那我约的课怎么办？！我明天就要上班了啊！”
颂晨无视所有声音，径直离开战场工会。
战场工会外的街道依旧热闹。
缀在孩子身后的父母……
手挽手逛街的情侣……
结伴出行的好朋友人手一支最新款雪糕，在路旁打打闹闹。
每一个人都像真的一样。
颂晨收回视线，整理思绪。
如果将这一切当做一场角色扮演游戏的话，她的每个不同的记忆节点，就像是一个全新的读档入口。
只不过每个读档入口都只能使用一次，而对方在前几次都没能找到机会，才导致记忆回溯越来越前……
那么，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让她相信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是真的？
如果她相信了，是否就会触发某些必要条件，让对方得手？
之前的她，肯定尝试过留下信息，但是很明显，失败了。
而再往前两天，她会碰到常火。
颂晨不确定那些人能不能看到她的记忆。
她必须留下一些东西。
颂晨若有所思地抬起手臂，看向手掌。
如果这是以她的记忆为基础所创造的梦境，那现在的她，或许就是某种形式的精神体。
经验之谈，精神上的创伤，总是不会那么容易被消除的。
28号晚上，颂晨的邮箱出现了面试通知邮件。
29号，颂晨如约前往预约中心面试。
穿过窗口、走廊，来到面试间前。
颂晨拧开门，进入惨白的空间，抬眼看向对面的面试官。
面试官的脸上挂着温和古怪的笑容，唇色却是一片苍白。
颂晨能感受到对方的疲倦。
对方的状态也不是那么好。
也是。
时间节点越早，游戏的剧情容量就越大，剧情容量上去了，打工人却一直只有一个。
所以一直读档对于对方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
那她或许可以慢慢争取谈判的可能。
面试官抬手示意：“坐吧。”
颂晨垂眼看向身前的椅子，没有过多犹豫，坐了下去。
面试官说：“这只是一场普通的面试，不用太过紧张。”
颂晨往椅背一靠，看着面试官开门见山说：“你当然可以选择一直重复同样的把戏，但这对于我来说没用。当然，我也确实没办法走出你的幻境，不过，我一直觉得自己毅力还不错，我没办法，但我可以和你一直呆在这，你觉得呢？”
面试官嘴角的弧度似乎有些僵硬，眼中除去审视，又多出了些无奈。
颂晨静静坐着，没有说话。
半晌，面试官有些疑惑地问：“我差点以为我成功了……你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为什么不相信此刻就是真实？”
颂晨：“没有为什么，直觉。”
面试官静静看了颂晨一会儿，终于开口：“你很聪明。很少有人能在失去记忆的情况下，做到如此坚定。”
颂晨扬眉：“用得着你说？”
面试官微笑的弧度不变：“我很欣赏你，如果就这么让你死在轮回里，我会觉得可惜了。”
颂晨面不改色：“我也觉得我死在这挺可惜的，不过，我大概率死不了。”
“这样下去没有意义。”颂晨说，“不如开诚布公，说说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否则继续僵持下去，你的能力透支，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面试官奇怪地问：“在我透支前，说不定是你先倒下呢？如果你的记忆被我清空，你还能算活着吗？”
颂晨闻言，却突然勾起唇角说：“这一次是从26号开始的，你试了多少次，才把我的记忆往前推了四天？这是你的一贯水准吗？是不是有些慢了。”
面试官嘴角古怪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看着颂晨，沉默片刻，像是在思考。
“好吧。”
几秒后，面试官起身：“你说的对，读取你的记忆对于我来说，确实很吃力。再继续下去也没意义了。”
他展开双臂，面带微笑道，“那我们现实见。”
“开、诚、布、公，好好谈谈。”
下一秒，场景扭曲，颂晨的世界再次陷入黑暗。
……
……
“颂晨阁下？颂晨阁下——！”
颂晨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评估中心的服务窗口前。
面前是业务员焦急的面庞：“您怎么突然闭上眼了？是哪里不舒服吗？需不需要重新预约信息采录时间？”
颂晨下意识重复：“信息采录……”
业务员点点头道：“对的，您预约了24号重新采录生物信息，生物信息审核结束后，您将进入考察期。”
颂晨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记忆开始回拢，她是昨天晚上预约的公民等级晋升，所以一大早就过来了。
随着手上的动作，颂晨突然感觉手心似乎有伤口被拉扯，湿湿黏黏，有些疼痛。
颂晨不动声色放下手，看向手心，只见干涸的血迹下，隐约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速记符号——
【如果今天是24号，不要去研究中心（1）】
【如果今天是24号，不要去研究中心（2）】
【……】
总共五排，全是一模一样的字眼。
颂晨深吸一口气，喊了一声：“伊甸。”
四周一片寂静。
心跳骤然加快，一种难以言喻的眩晕将颂晨包裹。
脊背上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莫名迟缓的思绪开始飞速运转。
业务员见她一直不回答，再次开口：“颂晨阁下？”
颂晨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眼神似乎无法聚焦。
业务员不由扬起微笑：“颂晨阁下？”
半晌，颂晨终于缓缓呵出一口气，而后偏了偏头，看向她。
几秒后，她突然有些病态地扯起唇角，眯起眼，轻声道：“怎么办，你好像……又失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