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不同维度的世界, 就这么被一柄刀联系在了一起。
除去荒诞外，颂晨的心底还有一些隐隐的不安，脑中思绪乱成一团。
颂晨想到了在γ-96时, 寻涅对她有意无意的引导。
他借她用刀, 又告诉她，定制武器的奖励也包括冷兵器……
那时颂晨乍一听，只觉得是顺口说的, 现在看来，或许从一开始, 寻涅就想让她自愿拿下第一，自愿走入这个研究中心——然后发现这柄刀。
在此之前, 颂晨一直以为寻涅对她特殊的态度，是因为势力博弈。
毕竟在寻涅出现前，就已经有不少人因为未知的原因盯上颂晨了。
她以为寻涅也是一样的, 或许是因为她特殊的能力，或许是想利用她去和那些敌对方周旋……总之, 颂晨认为他是顺势而为。与之相对的，寻涅付出报酬，她完成工作, 仅此而已。
但是现在看来，寻涅和她的一来一往根本就是蓄谋已久……他太了解她了, 简直就像两人曾朝夕相处过一般。
他了解她的为人，了解她的能力, 所以能轻而易举给出她最想要的报酬，让她去完成可以被完成的任务。他见过她的刀, 甚至碰过, 所以才能给出这么清晰的数据。
但是, 这怎么可能？
颂晨敢肯定，自己在公司时，从来没有什么朋友，更没有将自己的刀主动交出去过，在副本内也习惯独来独往……
而且，颂晨根本无法想象——像她这样的人，竟然会和另一人产生如此深刻的纠缠关系，可能吗？
更何况，年份也对不上。
三军成立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颂晨根本没进战争公司，也没有什么刀，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学生而已。
所以寻涅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等等……
颂晨凝视着黑金色火焰下那抹雪亮。
刀……
“伊甸。”
【我在，请您吩咐。】
颂晨在心底问：“公司里每一名员工在进入第一个副本时，都会领到初始武器吗？”
伊甸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解释道：【您知道，公司像是一个中转站，员工的来源复杂，不都来自于一个位面，而由于见识不同，每名员工的精神体所保留的潜意识也不同。】
伊甸顿了顿，继续说：
【所以，据我观测，初始武器的出现具有随机性。就像一名从来没主观去了解过、触碰过武器的人，潜意识内不可能凭空出现关于武器的知识一样，初始武器在某种程度来说，是员工求生欲和记忆、潜意识的具象化。】
【能够拥有初始武器的员工，普遍符合以下两个条件：一是求生意识极其强烈，二是在被雇佣前，就对他们自己的初始武器拥有极为深刻的了解。】
【我以为您也一样。】
这对于伊甸来说，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所以它从来没有多问过。
颂晨的心底却是一沉。
她在进入公司前，根本就没碰过除菜刀以外的刀。
她作为四等公民十八年的记忆，也同样是清晰的，中间没有断层，也没有模糊，这说明她没有丢失过十八年以来的任何记忆。
除非……除非她的记忆被人篡改过。
颂晨紧抿嘴唇，一股被欺耍的愤怒涌上心头。
如果按照这条思路进行推测的话，那她进入公司也不会是偶然，从公司突然弹出也一样。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的一生，仿佛无时无刻不处在他人的设计当中。
她的身份、经历，甚至于姓名人格，都有可能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这足够让人毛骨悚然。
但是，颂晨总觉得有什么信息，是她还没能注意到的。
她知道寻涅拥有篡改记忆的能力，但是……
颂晨凝视着手里的刀，狠狠攥紧。
如果真是这样，寻涅为什么要一点点告诉她这些信息，将她推向真相的边缘？
明明只要什么都不说，她就绝对找不到窥破真相的途径，双方的合作关系也会更为牢靠，不是吗？
他……
壮汉见颂晨一直凝视刀刃，而且目光幽深，不像是看到满意武器的模样，于是又找补道：“当然也不是绝对的，你要是不喜欢，我也可以按照你的要求重新锻，我们搞定制的，再怎么着都会满足客户需求，你不用担心。”
虽然脾气古怪，但到底是要开张的。
他们觉得再没劲的武器，也会抽签做出来，人格差评收了满满一箩筐，但武器质量目前为止还是零差评状态。
之所以带颂晨来这试，主要是因为冷兵器能锻出来的花样不多，战绩主要是看使用者发挥情况，所以基本只需要确认顺手的形态即可。
颂晨不想被看出异样，于是垂下眼帘，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语气轻松道：“不用，这把的型就挺好的，有没有地方，我想试试。”
壮汉也不疑有他，直接带着颂晨来到武器试用间。
其余锻造师对颂晨的实力也很好奇，于是就跟在后面聚拢过来了。
武器试用间为了能让客户全方位体验武器，使用了全息技术，颂晨前脚踏进去，后脚场景就是一变。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异变体朝她攻来。
壮汉在外边看到了异变体的形态，突然一拍脑袋道：“哎哟我擦，我忘了她还不是正规军了，没调异变体的等级啊！”
旁边的锻造师说：“嗨呀没事没事，我刚搜了一下这小孩的来历，发现她其实挺火的，之前在污染区实践的时候，还单杀了被六级共生种寄生的人类，挺不错的。”
“也难怪寻上将和凌老师这么重视哈……”
他们这边聊着，试用间里的颂晨已经朝着异变体冲了出去。
颂晨心底积压了太多情绪亟待发泄，所以几乎毫无保留。
对于普通人来说过长的刀刃在她手中，变得极其乖顺。
正手刀、反手刀，以及刀类招式中最重要的撩、砍、劈、斩、挂等动作，她做起来一点都不笨拙凝滞，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在背招。
最难得的是，她竟然双手都能控制住长刃，在联赛中，这可是不可多得杀手锏，如果对手不知道她双手都是惯用手，很容易吃亏的。
壮汉将颂晨的表现看在眼里，有些为难地挠了挠下巴：“怎么感觉这把刀给她用刚刚好，再调整反而过犹不及呢……”
等一场试炼结束，壮汉上前说了自己的想法，然后问：“怎么样，这把刀能不能接受，如果能的话我就着手开始准备成刀，我看你两只手都能用刀，拿盾反而累赘，我倒觉得可以在成品里加一个防护模式。”
说着，壮汉打开光脑，给颂晨看了几张效果图：“就是这样，刀柄加一个触发器，你需要的时候摁住，你的精神力就会在从刀刃中散出，进行小规模防护，你觉得怎么样。”
大多定制武器的功能都比较全面，不会像二十多种基础武器一样，槍是槍，盾是盾，一出去就是一身负重，那太负担了。
颂晨也不大喜欢用专门的盾抵挡攻击，于是点了头。
紧接着，壮汉又和她一起敲定了其他细节，比如刀刃、刀柄的颜色和刻纹之类的，武器定制的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等做好，颂晨来拿就可以。
离开研究中心，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开始西斜。
可眼前的一切都像蒙了一层纱一样，颂晨感受不到任何真实。
前往车站的路上，颂晨突然问：“公司到底是什么。”
伊甸答：【在我的系统里，公司就是公司，所以抱歉，我或许无法给出您想要的答案。】
颂晨静静看着前方的车道，脑子里却突然浮起一道晃眼的白色身影。
下一秒，白色身影突然转身，颂晨看到了一双紫色的眼眸。
寻涅……
寻涅。
这一刻，颂晨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两个字，似乎是她追逐命运的旅途中，永远无法绕开的东西。
.
夜晚，评估中心的受理回执如约而至。
明天开始，颂晨将正式进入考察期。
颂晨思忖片刻，还是在睡前给鱼头人发了信息，表达了自己接单的意愿。
——其实接单是次要的，颂晨主要是看上鱼头人常年混迹模拟战场，路子广，所以想看看能不能再和鱼头人达成一层合作，去招募适龄天梯队员。
鱼头人很快就有了回复，表示随时欢迎，并将忧伤的社畜S这个尘封已久的昵称，挂到了接单网站上。
当然，颂晨也不仅仅只联系了他一人。
颂晨还分别联系了黎礼、维斯尔，以及李柔义几人，询问了他们的合作意向。
李柔义几人虽不是三军的学生，但四校联赛之前是不分学校的，组团接单完全没有问题。
于是几人欣然同意。
此外，黎礼表示自己这边可以也帮忙拉拉队员。
黎礼向来是社交达人，而且手中人脉比鱼头人更为适龄，颂晨求之不得。
天梯战场相关的事情，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第二天清晨，颂晨出门前往战场工会时，明显感觉到好几道视线在盯着她。
这些估计就是接下来几天，负责考察她行为的评估中心员工了。
虽然有点不适，但总体还算可以接受。
颂晨无视监视，过了几天三点一线的生活。
每天除了刷订单，就是关注队员招募情况，以及……警惕芯片方的行动。
28号。
颂晨回旅店时，发现那几道形影不离的视线已经消失。
这说明她的考察期已经结束。
打开光脑，不出所料在邮箱里找到了对应邮件。
【首都星公民等级评估中心：亲爱的公民，您的等级晋升考察期已顺利通过，请于29号早晨8:30，到达评估中心进行最终面试，祝您度过美好的一天。】
.
9月29日，8：30。
颂晨准时出现在评估中心大厅内，来到当初办理业务的窗口。
负责对接她的还是那名Beta业务员。
业务员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为颂晨指明方向：“请您跟随红色指示灯，前往面试间，完成最终面试。”
或许是因为灯光问题，她的笑容看上去有些诡异的僵硬，原本灵动的眼神也显得有些幽森。
颂晨在心底喊：“伊甸。”
伊甸很快出声：【我在。】
见颂晨没动，业务员第二次开口：“请您——”
颂晨收回视线，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找到红色指示灯。
没再多问，直接走了过去。
颂晨一路跟随红灯离开大厅，拐进一条被白炽灯照得通亮的走廊。
乍一看，走廊的两侧全是一扇扇紧闭的铁门，往前似乎看不到尽头，也安静得不像话。
盯着看久了，甚至觉得前方的空间有些扭曲。
“哒——”
“哒——”
颂晨在走廊里前行着，耳畔只有自己的脚步声。
但她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挺直腰背，肩颈放松地，一步步往里走去。
终于，她走到了红灯的尽头。
红灯尽头是一扇没什么特别的银白色铁门，铁门上没有任何字迹，只有一个在首都星难得一见的手动门把。
颂晨垂着眼，看了片刻，而后抬起手，拧开了面试间的门。
门内是一个空旷无比的空间。
面试间天顶白炽灯灼灼，整个房间内，只摆放着一张长桌。
而此时此刻，长桌的里侧已经坐了一名身着制服的面试官。
这名面试官面容俊秀，嘴角噙着温和又古怪微笑，静静看着她道：
“坐啊。”
说着，抬起手，指了指外端的靠椅，微微偏头：
“坐吧。”
颂晨的手还搭在门把之上，闻言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忽然，她在心底唤了一声：“伊甸。”
一秒。
两秒。
三秒……
没有回应。
于是，颂晨松开手，轻轻往后退了一步。
面试官脸上的笑意一深。
下一秒，颂晨被恐怖的失重感席卷全身。
眼前景物骤然拉远，如被机械里的橡胶一样螺旋扭曲。
几秒后，又变作一粒粒细小方块，蓦然瓦解。
颂晨坠入无尽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