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清楚了这一点, 抿着唇,先前那些羞窘失措之意倒是淡了几分,反而敛下眼睫, 很认真地将她的神情五官, 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说的是真心话。
他倒不是碰不上愿意对他说真心话的小娘子。堂堂的云川卫指挥使,若是愿意敞开心怀的话,其实多的是小娘子乐意迎上来。他也知道小折梅刚刚那句话或许没说错,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已经跟一些看中他的小娘子交手了八百回合了。
虽然他始终念着自己还有小折梅这样一桩亲事, 平素不会对其他小娘子假以辞色,但小折梅这样郑重其事地要为了他和其他小娘子大战八百回合,他的心底不知为何还是有一点愉悦之意,从水底慢慢地涌上来,卜卜闷起几个泡泡, 就好像她是多么重视他,一丝儿也不能让给别人, 这件事让他感到愉快似的。
这点愉快在他胸中如同一点小火花,愈燃愈旺,最后终于变成熊熊大火。
他也慢慢弯起了眉眼,嗓音低哑,道:“……不是不想给你令牌,实在是因为你还没在云川卫名册里挂上号, 擅自使用了, 总是违背规章……”
她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听了他的话,微微噘了一下嘴,说道:“如今私印失窃案, 难道不是顶顶要紧的案子吗?皇上亲自过问,你又中了人家圈套,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投入大牢……我对皇家的档案又没有兴趣,若不是为了查那枚私印的来历,我上神御阁做什么!时间紧迫,弦哥你就变通一下嘛……或者,你今天去宫里查档之前,先经过一下云川卫衙门,拿笔在名册上加我一个名字,也不费力……”
盛应弦听着,一开始还有些为难,到了后来简直是哑然失笑。
其实她除了最后一句话之外,说的也真的挺有道理的。
私印失窃案如今是朝野紧盯的要案,原本皇帝丢了一枚私印,不应该掀起这么大的风浪;但皇上本人盯得紧,一来二去让宫里的后妃们、后妃身后的大臣们,也都睁大了眼睛,火烧火燎地想插一手。
这枚私印背后有大问题,如今显然是一定的了。只是不知道这问题出在何处。
盛应弦思忖,或许杜贵妃也查过宫中秘档了?早一步知道了那枚私印的来历和背后的秘密,所以才下了狠劲儿要把它搞到手?
不过这也有点说不通。按照小折梅和姜小公子的说法,长宜公主就是将那枚私印夹带出宫的盗印贼,但私印很快就转手到了杜贵妃手里。
长宜公主可是自幼养在张皇后膝下的啊,张皇后性格软懦无用,但应该不至于虐待长宜公主;俗话说生恩不及养恩重,长宜公主还没报答这份养恩,先背叛了养母,跟杜贵妃勾连上了?
很多想不通的地方,但案子还是需要一点一点查。
他思考了一下,终于决定,小折梅说的也没有错,眼下他最缺的,恰恰正是时间。他没有时间先跑宫中查档、出宫后再去神御阁了,更何况查档是个耗时甚久的大工程。眼下虽然可以下令让云川卫的别人去神御阁,但小折梅呆在府中,那个姜小公子说不得还会借着什么理由来缠夹不清;不如他就把神御阁查档一事委任给小折梅好了。
于是,他咳嗽了两声,脸上刚刚淡下去一点的红晕仿佛又有涌上来的先兆,道:“……你去了神御阁,就说是镇抚使冯咏章底下得用的小校,为了秘查一桩贪污案,要查一查进上贺礼的记档……他们那里金石书画的档案都放在同一个库房里,你进去了先查要紧的档案,到时候出来之前再胡乱找几条玉石金器的记档,到时候拿出来充数便可……”
谢琇听得十分惊奇,没想到堂堂的正道之光,正义凛然、法不容情的盛指挥使,也会耍这种花花手段。
她忍不住问道:“但这位冯镇抚使……可靠吗?算是你的心腹之人吗?万一到时候查问起来……”
盛应弦笑了。
“冯咏章啊,谁的人都不是。”他淡声道。
谢琇:“……”
“这个时候,正是这样的人,才好用。”他继续缓声说道。
“他这样的人,也只有在云川卫这样的地方,我能容他……因为我只看重兢兢业业干活的人才,并不在意其它。他若是离了云川卫,也不会有更为得志的地方,即使临阵投靠,旁人怕是也要用过之后再换上自己的心腹,自己白白地还没了庇护……冯咏章是个聪明人,他不会做蠢事。”
谢琇:“……弦哥言之有理。”
她虽然跟着盛应弦经办过仙客镇的案子,如今又深度介入私印失窃案,但之前她是伪装潜入罪臣府邸,这个活儿干得顺畅了,到了私印失窃案上又来一回。算一算看,这还真的是第一次看到盛应弦在她面前主动分析其中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与得失。
她只有一个想法:果然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当上云川卫指挥使的俊才。
然后第二个想法是:纪折梅 v1.0那位小姐姐没摸着的人物深度,仿佛她这一刻终于摸到了。
没想到要真的反其道而行之,把气运男主的感情线也硬着头皮走下来,才能够得到这样的机缘。否则的话,那位小姐姐办案办成了熟手,差点还要借调刑部,到了最后任务失败,依然不过如此。
按照时空管理局的规例,都说气运男主若是没有这一条感情线的话,即使扮演的角色身份就是心上人、白月光、未婚妻、夫人,任务执行者也不能真的对气运男主下手。没想到这个小世界因为马上就要崩溃,危险到了极致,时空管理局给她额外开了便宜行事的权限,反而让她从中胡乱找出了一条生路来。
这么想着,她的脸上也就情不自禁地溢出几分笑影来,称赞道:“弦哥好聪明!”
盛应弦:“……”
原本是好不容易才打叠好心神,跟她认认真真说正事的,这一下子气氛又古怪起来。
之前在书房中浮荡的那种暧昧暖热的氛围倒是消失了不少,可是她这么一大大咧咧地夸奖他,倒是让他哭笑不得,手指发痒,最终还是抬起来,把握着分寸和力度,笃笃地叩了两下她的前额。
谢琇:……???
她眼瞳里的问号都要冒出来了。
盛应弦自然也看到了那一堆问号,不过他并不替她解答疑惑,反而直起身来,背转过身去,似乎在避着她整理被她揉乱的衣服。
谢琇:“……”
她也同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还好,盛指挥使比她克制多了,最多就是在腰侧上攥出一叠褶皱来。何况她穿的是夜间出行的劲装,若是真的要去神御阁混充云川卫小校的话,还得回房去换一身男装。
这么看起来,狂放的反而是她这个小娘子。她站在盛指挥使背后望去,还是熟悉的那一副宽肩劲腰,他正略略低头去整理前襟,于是背后的衣服便紧绷起来,腰背上的线条仿佛显示出沉稳的力量。
可现在他腰间的蹀躞带因为他们刚刚的一番交手,现在歪斜了几分,原本紧束的衣襟也被她那几招龙爪手从革带里揪出来了一些,显得松松垮垮的。
谢琇不由得在他身后偷偷吐了吐舌头,感到了一阵罪恶感和邪恶的快意。
她现在更能体会那些妖女的感觉了。原来把正道的光弄得这么乱七八糟、手足无措的模样,是感觉这么美妙的一件事。
但回过头想一想,她一个现实中的母胎单身,若不是碰上了凛然板正、一心为国的盛指挥使,怕是这点拙劣的手段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早就被那些花丛老手给识破啦。
毕竟说两句话就厚着脸皮下黑手,武功方面输人一筹下不了黑手,就径直闷头往上扑,这一整套手段看下来简直是直眉瞪眼不带拐弯,也只有盛指挥使这种表面上看是威严大男人、骨子里是青涩少年的初哥,才能容她放肆,中她的招。
不知怎么的,她就忽然感到有一点美滋滋起来。仿佛比别人又都提前发现了一点盛指挥使的妙处,而且这种妙处是整个世上唯独她一个人能够发现并体会的。
一边这样想着,她一边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正事当前,她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把堂堂的云川卫指挥使闹成这般不成体统的模样,实在是罪恶。
她抿着唇,大着胆子,突然打他身后上去,猛地拦腰又抱了他一下。
盛指挥使正低着头,埋头整理跑出革带来、皱皱巴巴的衣襟,结果冷不防身后来了一记偷袭,一双细瘦的手臂从他腋下穿过,一下子勒住他的腰,闹得他正整理蹀躞带的双手一顿,人也愕然地僵住了动作。
“……折梅?”
他正低着头,因此视野里就多出来一双手背白净的纤手。
他平时并没有多多打量小娘子的习惯,因此他好像还是第一次注意到小折梅的手骨肉亭匀,虽然瘦,手背上却没有显出一根根凸出的指骨,可也没有那种富态出来的小圆窝窝,而是纤秾合度,正符合相术中那种“瘦不露骨”的绝妙状态。
他闭了闭眼睛,眼前又浮现出小折梅的面容来。
眉弯神秀,顾盼生辉。
这么几个字就乍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