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山若在高,亦有仙踪,那一定是声名遐迩,四海皆知。
而这座山,不仅把高度演绎到了极致,还将仙踪展现在世人眼前。
离开荆州稍稍向西北,纵然有千山万水相隔,仍能在极远外瞻仰到它的神姿。
轩辕山。
方圆千里,向外绵延的大小山岭足有万里。
不知其高,但觉其广。
巍峨的山脉直入九霄,深不见底的云霓环绕在山间,仿佛一条天织地纺的云带,循着天机大道,寂静旋转。
云层下,连绵着一片深绿色的大针叶林,把地下无尽的珍宝矿藏遮得严严实实。
天下第一城,凉州,便坐落在轩辕脚下,倚山而建,气壮山河。
尤其是在白云生所站的这条龙脊线上,像北眺望,更是气势磅礴。无数年来,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汉站在这里,瞻仰天下第一山的雄姿。
此行他们五人足足走了半月,横穿震风部洲,绕过荆州入了乾泽部洲境内。再翻过脚下这道崎岖岭的龙脊线,就能进入凉州地界。
伫立在山脊上,秋光无限。
白云生目瞪口呆的表情已经维持了半刻钟,口水忍不住落到了地上。其他见过世面的四人虽没有他夸张,但不可思议的神情同样溢于言表。
白云生又狠狠地吞下一口口水,呆呆道:“这,真是一座城?”
项无间也甚是震动,不过并没有像白云生一样失态。
慕容尘也失神道:“听说凉州一城即一国,果然名不虚传。”
白云生摸不到脑袋,又呆呆道:“什么一城一国?”
易风啸那仍旧提不起温度的声音徐徐传来:“乾泽部洲方圆三千六百里,只有一个国家,金吾国,国中只有一座城,凉州城。金吾国就是凉州,凉州就是金吾国。”
白云生脸上哆嗦的肌肉总算镇定了下来,喃喃道:“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城。”
带着身心的震颤,几个年轻人走下山脊。
项无间架着泉鸣马车,顺着岭上的官道疾驰而去,叮咚的泉水声又回荡在幽静的山林里。
离开崎岖岭,房屋楼宇一下子从轩辕山脚铺了过来。
远远望去,一直铺到了半山腰,密密麻麻,纵横交错,仿佛一张奇异的毛毯,盖住了原本暗金色的山岩;又好像一堆堆突起的石雕,紧紧地排列在浩浩荡荡的山上,鳞次栉比,震撼人心。
看不到东边,也看不见西边,放眼望去,视线所及之处全是城。越是远眺,越是有房屋从后面冒出来,若雨后的春笋,迷幻神奇。
在靠近山脉的城市上空,有许多人影滑翔而过,把整个轩辕山凸显得更加具象。
项无间指着十里外的城市,说道:“凉州分东西二城,西边有城墙的是金吾国,东城是矿区和城隍闹市。东西两城的中心是天机门的江湖总舵,公输家的宗门和其他修行门派都在轩辕山上。”
慕容尘道:“那我们去哪?”
项无间定了定神,说道:“先去天机门总舵,找一个人。”
此行凉州,项无间是主角。他的决定也便是其他四人的决定。
跟着这个决定,泉鸣马车缓缓向凉州城驶去,仿佛一条小鱼跳进了茫茫大海。
东城没有城门,也没有高耸的城墙。
白云生几个无意叨扰金吾国,便直接从东城进了城隍闹市。矿区归天机门和其他小门小派管理开采,还在山后,距离这里有五六百里远。
在这中原大地,茫茫五洲,凉州之所以能位居天下第一城,除了无与伦比的辽阔幅员,还有无尽的矿藏和神兵利器。
江湖上的铸造大师几乎全部云集此处。这里拥有全天下最丰富的矿产,最眼花缭乱的兵器,最神乎其神的阵法。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人还是妖,不管任何势力,一生之中都会来这里走上几次,寻觅兵器和宝物。
据说东城城隍闹市一天的交易额,就能顶金吾国一年的财政收入。而作为凉州的实际统治者,天机门对闹市里的交易并不干涉,任由修行者千金一掷,争抢拼夺。
喧闹。白云生刚走进东城,便感受到了属于天下第一城的喧闹。
鼎沸的人声在瀚海街上来回飘荡,噪得人耳畔鸣声不断。
这一整条街的店铺里,最多的就是兵器店。不过,一进东城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这些熙熙攘攘,而是天空中穿梭飞行的人影。
白云生本来还想逛一逛药店和酒家,可看到飞来飞去的身影,连周边热闹的喧嚣声都忽略了。直到慕容尘从背后踹了他一脚,他才跟着暮成雪几人向一幢铜黄色的石楼走去。
就在白云生百般诧异时,项无间已经让他看到了答案。
宽敞的屋子里有不少人,排着几条队。白云生接过暮成雪递给他的一盘铜片,上面刻着一柄锤子样的图案。
他盯着铜片,诧异道:“雪儿,这是什么?”
暮成雪解释道:“此物名为纵云,由黄石铜炼制,是专门用来在凉州城里行走之物,免费提供给修行者。在脚下注入业力,即可飞行。”
“这么神奇?”
白云生说完已经踩上纵云,可惜踩了半天愣是没反应。
暮成雪莞尔一笑,说道:“这是要在屋外才有用的。”
项无间接着道:“公输家以制造传送阵的方法,将整个轩辕山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磁场,可以支撑纵云的稳定。”
白云生没等听完,早已迫不及待地跑出门外,踏上纵云起飞了,一路上还撞了三两个修行者。
“哪里来的小子,不懂规矩。”
项无间四人一脸“我不认识那货”的表情,尴尬地走出屋外,纷纷踏上纵云,向城中心飞去。
有了纵云的加速,在这偌大的城市赶起路来,就没了在茫茫大海中划船的无力感。越往里走,空中的修行者在身边络绎不绝地交织穿过,快得谁也来不及看谁一眼。
白云生像只撒欢的兔子,绕着圈,打着花儿地飞行着。
项无间四人都远远地避开了他的路线。尤其是慕容尘,带着一脸的黑线,装作完全不认识白云生。
妖修达到绿魄境才能御物飞行的梦想,暂时在这里实现了。
迎着明媚的秋光,年轻的人意气风发。然而即便有纵云相助,白云生五人仍旧飞了一个半时辰,才远远看见那个寻觅了许久的赤金“兵”字。
“到了,我们下去吧。”
项无间说着,脚下纵云缓缓降落。落地后,金光一闪,幻作了一个小巧的铜牌挂在腰间。
这里已经到了轩辕山的主山麓,抬头,就是那令人无力惊叹的绝世孤峰。
一座金光熠熠的宫殿坐落在白云生面前,在阳光下,宛若一座金山。
白云生低声道:“这天机门可是一点儿都不低调。”
项无间笑道:“强者不需要低调。”
殿前禁飞,五人只得徒步迈上琉璃玉的石阶。
走过三层几乎看不到尽头的青绿色高台,大约走了半炷香的时间,黄金色的殿檐才露出了眉角。不一会儿,五根金色巨柱环绕着耀眼的金光,巍然矗立在眼前,一股唯我独尊的霸气扑面而来。
殿门竟然挡在中间的黄金柱后面。
白云生摇头道:“闭门迎客,这个设计的风水可不怎么样。”
正说着,一个健壮的身影正站在殿前,横鼻竖眼,着一身黄金铠甲,背一柄暗金巨剑。
“金…”
白云生看见了金氏兄弟,刚想打个招呼,却不知道这是五兄弟中的谁。只好机智道:“金…兄弟,咱们又见面了!”
那青年脸上没什么情绪,声音依旧刚强有力:“我是金阙,在此恭候各位。”
白云生笑嘻嘻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们来了。”
金阙道:“凉州虽大了点,不过门中的消息还算灵通。”
白云生不禁翻了个白眼,凉州只是大了点?翻完心里也是由衷一叹,公输家号称中原第一世家,他领袖的天机门实力真不是吹出来的。
他正想着,金阙让开身形,礼貌道:“项公子,各位请跟我来。”
一行入殿,只见这大殿中金镶玉琢,翡翠琉璃,白玉铺地,金色大厅内装饰得也极为奢华,处处都闪烁着一种高人一等的高贵。
前殿出入的人不少,一路上一直有人对金阙行礼。几人一直跟着金阙走进了后殿,这里一下子就安静了许多。
悬音阁。
金阙立在门前客气道:“各位请稍候,我去请师父出来。”
说着将众人引入阁中。
白云生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问道:“大哥,你来这儿要找谁?”
项无间故意卖了个关子:“过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五人只坐等了一小会儿,两个人影便从屋外走了进来。
金阙前面是一个目光矍铄的老人,暗灰色的发髻严谨地绑在脑后,浓眉正眼,高鼻方脸,一派刚正不阿的气势扑面而来。
老人身后背着一个黑色的剑匣,一言不发地径直坐在了房间里的主座上,金阙老实地站在老人身后。
悬音阁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少顷。
老人盯着项无间,声音沉厚有力:“你就是项问的儿子?”
项无间立即起身,恭敬道:“晚辈项无间,拜见烛炼大师!”
“哈哈哈。”老人一改肃然,大笑道:“你这小娃和你老爹一个德行,太拘束。”
项无间面带尴尬道:“晚辈不敢!”
烛炼感叹道:“上次和项大王一别,已经十多年了,你爹的病好了吗?”
项无间心里一暗,回答道:“家父还在休养中。”
“他那个病也治不好。”烛炼似乎不愿再提起旧事,遂说起了别的:“你这次来凉州,是为了弄件兵器吧?”
项无间也收起情绪,诧道:“前辈怎得知?”
“别前辈前辈的,我和你爹也算忘年兄弟,你喊我伯父就可。”烛炼摆摆手,接着道,“其他四人都有兵器,就你两手空空,必然是为了兵器的事而来。”
项无间也不再废话,当即单膝跪下,恳求道:“烛炼伯父,无间此来是有一事相求。”
“说。”
项无间的语气又重了一分,郑重其事道:“我想求见天机门祖师,公输狂前辈!”
“你要见我师父?”烛炼为难地思索着,没问为什么,只道,“师父他已隐居轩辕山两百年,从不见客。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
项无间眼中顿时亮起了光,惊喜道:“多谢烛炼伯父。”
“好啦!你们远道而来,舟车劳顿。金阙,带他们下去休息。”
烛炼说完,已径自走出了悬音阁,这位名震五洲的炼器宗师,从来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
“你们跟我来。”
金阙领着白云生五人,从后门走出了黄金大殿。
当晚,他们便上了山,住进了天下第一宗门。五人皆是第一次登上轩辕山,即便有些疲惫,心情却是兴奋了一路。
这是只有攀登天下第一山才会有的心情。
山上的修行宗派不在少数,大大小小地分布在云层下的山腰,只有天机门设在云层之下的山顶,在所有宗派的最高处。
这里距离山脚不下两千丈,夜晚,从窗外远眺,万家灯火宛若天上落下的星河,波澜壮阔。
月大如斗,山上的秋风已颇有凉意。
白云生牵着暮成雪的手坐在舞剑坪上,欣赏着此生难得一见的盛景。
白云生灿然一笑,道:“雪儿,你说麒麟神兽会不会在这山上?”
手心传来的温热浮上暮成雪的玉容,轻轻泛起眸中的秋水。
她假装思索了一会,才道:“不知道,轩辕山一直神秘,听说云层以上的山脉,没人上去过。”
白云生又坚决又惆怅道:“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努力提高实力,然后再慢慢找吧。”
他没听见暮成雪回应,刚想说点别的,却听见了剑锋破空的声响。
“谁?!”
白云生猛然回头,一抹寒光已迫上眉睫。
来不及躲闪,也来不及拔刀,白云生只得徒手接剑。
就在此时,一团柔和的白光在白云生身前绽放。暮成雪手持镇灵伞,在刹那间挡住了那道无影的剑光。
白云生反应过来,将暮成雪一把拉到身后,沧溟在手,朝着冲来的杀手一刀刺了过去。
黑夜里,血光和蓝光打了一个激闪,空气惊鸣。
一招未果,杀手已转身逃走。
“想跑!”
白云生冷喝一声,踏起七杀步就追了过去。
与此同时,项无间和慕容尘的房间里也传出了打斗声。
女人的娇斥声追着一道黑影,眨眼间,黄衣胜梅的慕容尘已和杀手打出了院子外。
项无间击退杀手,从房间里跑出来,刚好看见暮成雪,急问道:
“成雪,你没事吧?”
暮成雪轻轻摇头表示安全。
项无间又问道:“云生呢?”
“追杀手去了。”
“糟糕!”
项无间暗道不好。他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陷阱,不过此刻想已来不及了。
白云生和慕容尘都已追了出去,易风啸房间里的灯也灭了。
“天机门内怎么可能出现杀手!”
项无间否定着,又怀疑着。他没有乱跑,而是和暮成雪等着另外三人回来。
不过一会儿,人来了,不过却是金氏兄弟二人。
项无间也分不清他们谁是谁。
金宫道:“项公子,怎么回事?”
项无间低沉道:“有杀手。”
金阙目若铜钟,斩钉截铁道:“这不可能!轩辕山下的传送阵法皆有固定的去向,只有拿着自己门派的信物才能催动。
天机门的信物,是绝不可能被仿造的。
项无间刚想有分寸地说,可能是天机门内部出了问题。不过却没有说出口,因为白云生已经回来了。他和慕容尘一同落下身子,脸色非常难看。
项无间低缓地问道:“追上了吗?”
白云生摇摇头,张开手,一枚白云血雨令出现在众人面前。
金阙惊诧道:“烟雨令!”
显然烟雨楼的威名在乾泽部洲也不弱。
白云生点点头,收起令牌,说道:“看来他们一直在跟踪我们。”
项无间惊醒道:“风啸呢?”
白云生眉头一抬,瞳孔扫着其他人,没有说话。
慕容尘道:“刚才我出来时路过他房间,里面没人。”
她这话解决了疑惑,却带来了不安。
金宫断然道:“他应该也被杀手引出去了,只要还在宗门里就不难找。”
说完接着和金阙转身离开找人去了。
慕容尘俏脸一紧,说道:“我们怎么办?”
“等。”
白云生低声说着,又看了一眼令牌上的血雨。
金宫没有惊扰其他同门,他们兄弟几人找了帮手暗中搜索起来。天机门中居然混入了烟雨楼的杀手,这简直是奇闻,也是奇耻大辱。当然,他们不会知道,自己已经受辱了很多很多年。
过了半个时辰,金宫那边没有消息,易风啸却自己回来了。他看见白云生等人在自己房间里,没有露出一丝惊讶。
白云生道:“冰块脸,你去哪了?”
“追人,没追到。”
易风啸的冷漠和往日一样,似乎没什么不对。
项无间轻舒一口气,说道:“没事就好,我去告诉金宫。大家休息吧。”
说完起身就准备走出房间。
易风啸没再说话,也没理睬白云生和二女,直接躺在床上,闭目不语。
“我们也回去吧。雪儿,你和野蛮姐住一块吧,安全些。”
白云生说完,回头又看了一眼如冰尸般的易风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