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静无声。
过了好一会,青龙才把话题转向了暮成雪。
“女娃,当年你如何进入神兽墓,吾等未能算出。不过,希望汝能全力帮助白云生,查出真相。”
青龙平稳的话里极为隐晦地露出了一丝威胁,却让极为敏感的白云生捕捉到了。
他当即不爽道:“喂!青龙,雪儿是我朋友。该怎么做,我们会商量,不用你提醒。”
白云生不善的言语顿时激起了青龙的肝火,他早就看这个鬼娃子不顺眼了。
无数年来,有哪个修行者敢这样对他说话。
青龙布满“风雪”的天灵上闪动着青色的龙鳞,一双磺色妖瞳里的火焰眼看就要喷出。
朱雀连忙传音道:“不要冲动,我们还需要他。”
听到此话,青龙脸上的火已灭了大半。有些事,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白云生眼见神兽动怒,对自己刚才那句话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得看向朱雀说道:“对了,此处是木之本源,你怎么会在这儿?”
朱雀神秘一笑,顺水推舟道:“我虽已化形,却还不是完全体,来此处是为了完成化形的最后一步,借助木本源之力,涅槃重生!”
这句话就像黎明时撞向的铜钟,震得白云生和暮成雪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借本源之力?”暮成雪蹙眉道,“本源之力一直在流失,为何还要消耗它?”
朱雀看了一眼青龙,又抬头看了一眼古树和星海,叹息一声,缓缓道:
“这也是无奈之举。若非如此,我距离成为完整的神兽还需要近千年岁月。没有完整的神兽之躯,便无法接管火之本源,也便无法维持封印,那样只会更糟。涅槃重生是前几代朱雀研究出的法子,以五行相生相克之道,借木本源之力,我便可浴火重生,提前成为真正的神兽。”
……
陀罗地今晚的月色一定不怎么美丽,就像项无间三人此刻的心情。
他们又盘坐在石台上,身后那株粉色的花树静静地绽放,花香四溢。
慕容尘还是第一个忍不住枯燥,挪了挪身子,靠在树上,又担忧又抱怨道:“这都多久了,那白痴和成雪还没有出来。”
易风啸和项无间睁了睁眼,又闭上了,没有说话。这样的话,三天来他们已经听了不下三十次了。
月落无声,树生无语。
就在三人快熬不住,想把这棵树砍了的时候,一片花瓣从树上飘了下来。
慕容尘闷闷不乐的眼神里顿时来了光彩,喜道:“快看!”
项无间和易风啸看着悬浮在空中的花瓣,慕容尘伸手去抓,花瓣沾手即碎,幻作点点粉色的浮尘。
一段苍老的声音从浮尘里传出。
“二娃没事,尔可静候。”
花逝了无痕,声断无处寻。不过,这不知名的问候算是稍稍安抚了三人焦虑的情绪。
……
此刻,湖底的青龙洞天中,碧绿的“星辰”梦幻又神奇,置身其下仿佛来到了界中之界,天外之天。
载着“星辰”的这棵蓂棠古树——这株天地开辟时诞生的第一棵蓂棠树,也是方圆天地的木之本源,源源不绝地衍生着气海般的木元气,滋润大地,孕育万物。
此刻,在那灿烂星空的上方,一只火红色的大鸟双翼翱翔,正向无尽的黑暗发出声声啼鸣。滔滔的妖气中,一缕缕火羽仿佛夜空中飘下的雪花,离开大鸟的羽翼和脊背,落入闪着晶莹的树冠中。
洞天里的空气忽然变得异常压抑,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忍受着什么极端的痛苦。它不敢高声语,不敢低声泣,只好化作无声无尽的悲鸣,在青龙脸上凝聚成了千钧沉重。
同为五神兽,天下没有谁比他们能体会此种苦痛。
白云生望着正在“凋零”的朱雀,对暮成雪说道:“我感觉,他很痛苦。”
暮成雪喃喃道:“他正在强行兵解神兽之躯。”
两个年轻人看着比自己高了不知多么远的火神兽,感受着天地至尊所承担的苦难。五神兽和其他生灵的区别就在于,它们诞生于五行本源之中,天下也唯有五只神兽可以掌控本源之气。而此刻,朱雀自行扼杀本体,便如同一个修行者亲手割碎肉身。
暮成雪落下目光,淡漠道:“我们走吧,小尘他们应该等急了。”
白云生收起最后一口凉气,朱雀已经不是以前陪伴自己的朱雀,青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没什么好留恋的。
两人随即和青龙打了个招呼,便欲离开。
青龙压根儿没搭理白云生,反倒是对暮成雪说道:
“等一下!”
说着,双手化成一双暗绿色的龙爪,从正在兵解的朱雀下方拿了一点东西。接着龙爪一扬,一红一青的两朵光飘向了白云生二人。
红光里是三根血羽,青光里是一片青鳞。
青龙再次威严道:“这是三根朱雀羽和一片龙鳞,你们拿去,以后或许会有所助力。至于危机的事,你们可先不去考虑,努力提高修为,很多真相,自会出现。”
此时此刻,白云生忽然觉得青龙也不怎么讨厌了。龙鳞雀羽,这两件东西可都是天地间绝无仅有的宝贝,可遇不可求,是炼造兵器的不世材料。
“我送你们出去。”
青龙最后的声音缓缓落下,一道青光抹去了白云生二人的身影。
再睁开眼时,白云生和暮成雪已经站在金銮大泽的边缘,也就是白云生刚进来时的地方。
傍晚的光照亮了湖面,照亮了摇曳的紫竹林。两人这一行,外界竟已是日月一天。他们决定和白鹭洲告个别,就离开陀罗地。
此行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该离开了。
此时,白鹭洲正坐在林中打坐,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已提前走了出来。
白云生见状,恭敬地行礼道:“前辈,雪儿的伤已愈合些许,我们刚从陀罗地回来,特地来找您辞行。”
暮成雪也乖巧道:“多谢前辈续命之恩,若您有什么心愿未了,我们定尽绵薄之力。”
“哈哈哈。行医济世本就是医者所为。我老头子无门无派,无牵无挂,也没什么心愿。”
白鹭洲脸上的笑容慢慢沉淀成沧桑,他继续道,“对了,你们把这个拿去,若是遇上能开启它的有缘人,就帮我交给他吧。”
白鹭洲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枚绿色的玉笺递给白云生。
白云生弯腰接下,郑重道:“晚辈定当尽力。”
白鹭洲微笑着点点头,露出一脸不舍的满意之色,叹气道:“走吧,老头子和你们一起出去。”
……
陀罗地又一日。
黄昏。白云生三人变了个戏法似得忽然出现在石台上,花树下。
项无间第一个惊喜地站起来,叫道:
“云生,成雪!”
易风啸和慕容尘也跟着起身,一脸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慕容尘跑过去,拉住暮成雪的手,关切道:“你们可出来了,我都进去三回了,什么都没发现。”
暮成雪回以微笑,说道:“让你们担心了。”
慕容尘接着问道:“你的蛊毒解除了吗?”
“嗯。”
暮成雪轻轻点点头。
易风啸情不外露,看了一眼白鹭洲,问道:“云生,这位是···”
白云生恍然回头,请出身后的白鹭洲,认真道:“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妙手医仙,白鹭洲前辈。”
项无间、易风啸和慕容尘立即行起大礼,恭敬道:“多谢前辈为成雪解毒。”
白鹭洲云淡风轻地笑着,他从这些优秀的后人中,看到了曾经的时光,也看到了江湖的希望。
项无间随即机敏道:“前辈亲送云生出来,可是另有吩咐?”
白鹭洲露出一个惆怅又洒脱的微笑,说道:“在这里呆的太久了,想出去走动走动,打听打听以前的朋友。”
他顿了一会,又说道:“我等就此别过吧。人生苦短,修行也并非没有尽头。你们都是江湖的希望,不要浪费了自己的天赋,更不要辜负了身边的朋友。”
白鹭洲语重心长地说完,不等几人告别,苍老矍铄的身影便风一般逝去了。
回想着白鹭洲方才不羁的豁然之态,白云生五人朝白鹭洲离开的方向深深一拜,也回到了鸣泽马车上。
车里,慕容尘不停地问着白云生金銮大泽的事,像珠玉落盘似得停不下来。
项无间和易风啸虽没有开口,不过他们的好奇心也绝不会小。
白云生耐不住追问,只得半遮半掩地实话实说。
话毕半柱香。众人皆为暮成雪的祛毒之法捏了一把汗,也对金銮大泽里的壮丽美景神往不已。
不知不觉,车外已是月明星稀。
又过了一会儿,项无间把思绪抽回来,沉吟道:“白鹭洲前辈临走前的话,似乎另有意思。”
慕容尘一直挽着暮成雪的胳膊,笑盈盈道:“白前辈说修行并非没有尽头。你们说修行到最终的境界是什么?”
这一问,倒是把大家都问住了。几个人面面相觑,似是有什么话说,却谁也没说出口。
又过了好一会儿,白云生才第一个开口道:
“不知道,那些老妖怪只是教导我们修行,也从没说过什么。”
易风啸也说道:“人修营位,妖修魄位,天营位和紫魄境之上,或许只有那个境界的人才会知道。”
眼看五人沉默,自是话题超纲无趣,白云生眼睛一亮,转而说道:“雪儿的毒已经解了,大哥,我们要回荆州吗?”
项无间眯了眯双眼,沉吟道:“距离六合大赛还有两个多月,我们的修为大都到了瓶颈,回荆州的意义不大。”
他俨然一直是另外四人的主心骨,他的话也让几人点头同意。
白云生思忖道:“那我们去哪儿?”
项无间笑不露齿,自信满满地吐出两个谁也没有想到的字:“凉州。”
白云生一拍大腿,这才恍然道:“对啊,大哥还缺一件趁手的兵器!”
另外三人看着项无间,的确,自从那把残破的玄铁重剑在来的路上毁了之后,项无间一直两手空空。
“可你们忽略了一个问题。”慕容尘打断道,“我和成雪身上的金子有限,就算去了凉州,我们拿什么去搞兵器?”
白云生无力地揉了揉额头,一说到花钱,他和易风啸、项无间就得低头。
他们三人一直在山中修行,起居皆有门中照应,哪用得着钱这个玩意。
可一旦入了江湖,各方势力纷繁错杂,钱财就成了必不可少的好东西。
但谁也没想到,项无间却十分淡定地从怀里拿出一片玉符。
白云生一见便认出那是大通钱庄的玉票,立马吼道:“大哥你有钱不早说!”
说着一把抢过紫玉片,又小心问道:“这里面有多少钱?”
“一万万两黄金。”
项无间平静地说着,仿佛这些钱只是某一天大风刮到他手里的。
“一万万两?”慕容尘着实小小地惊讶了一番,道,“项大哥,你们乾山有金矿吗?”
白云生却抱怨道:“大哥,你不早拿出来,我在荆州城都没敢出去乱逛。”
项无间固了固脸色,有些尴尬道:“乾山在北荒西南,是轩辕山的余脉,的确盛产金矿。”
“……”
秋夜如海。
月光眷恋地照着这片荒凉的大地,大地眷恋地守着这里久远的宁静。
已经休憩了好几天的奔烈马扬蹄嘶鸣。
马蹄震碎寂静,朝月亮落下的地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