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天地,五行为根。
茫茫江湖,命数为本。
则妖人在世,修周天业力,习神功武学,皆以身问道,求营魄抱一,羽化登仙。
在四荒五洲,说到生存,妖与人可谓势同水火,疆域分明。
可说到修行,妖与人却是殊途同归。
想那芸芸众生,濯濯于世,无不于生死一线间苦苦求道,只为羽化登仙,得窥永生。
只是妖先生于山川,吐纳五行元气修行,主宰天地。
人后生于山野,得妖之灵感,静心养性,竟也觅得道法,修成业力,以求长生。
是则:
人修营位,是为炼金身,通经脉,固丹田,由外而内,经小、中、大、天四大境位,后营魄抱一,以形化神,开辟星穴,羽化登仙。
妖修魄位,是为炼妖血,化神形,护心脉,由内而外,渡赤橙黄绿青蓝紫七魄之难,后营魄抱一,以血化灵,开辟星穴,羽化登仙。
固有前文所言,修行之道,妖与人实为“殊途同归”。
只可惜,在当今的江湖上,大家眼中只有妖人殊途,已经没几个人知道和记得那虚无缥缈的营魄抱一、羽化登仙的事了。
话毕一端,再言那生存之争。
这妖与人真乃天造地设的一双对手,冤冤相报,此消彼长,才有了当今天下相对稳固的四荒五洲。
妖血脉强悍,自立为天地之先主,生于野蛮,心性孤傲,常以万物为食,致民不聊生。
人灵智丰盈,后团结齐心,创出强大武学反攻妖族,终得安息之所,创文明之地。
两族几经万代相争,妖族终遭驱逐,以底蕴居于四荒妖界,将肥沃富饶的中原大地让给了人类。彼时,中原名士奔流,各派先贤领袖群伦,驱逐妖族,后领民分流,于中原建立五大部洲,曰乾泽部洲、震风部洲、坎辰部洲、离惑部洲、坤山部洲,五洲并立,共抗妖界。
五大部洲据有天地五大五行本源,得占天时地利人和,领尽人间风骚。当今的中原江湖以公输家、白家、薛家、司马家、慕容家为强中之宗。
四荒妖界虽在蛮荒,却拥十万大山,有五行支脉护佑,大妖洞府星罗,奇珍异宝无数。
然妖与人虽裂土封疆,各自为王,两族之间的纷争却像花开花落一般从未停止。人类觊觎妖兽血脉和山中珍宝;妖族垂涎中原富庶山河,两族又打打杀杀了无尽岁月。
直至百万年前,无休止的江湖纷争终令天下疲惫难堪,四荒五脉的王者才齐聚荆州,定下盟约,努力避免再生大规模的妖人厮杀。如此,才让江湖慢慢恢复了平静。纵然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这百万年间妖与人之间仍以各种理由打了几次大仗,但风波都很快平息,天下慢慢已有了几分大治之象。
只有现在的两族边界,仍暗中活跃着大批猎妖人,伺机夺取妖血,于五大部洲的暗市交易。
······
夜。
朦胧的夜。
寂静的湖水像一只玉盆,盛满了凉凉的月光。
白鹭洲已经在今夜的茅亭下等了三个时辰,坛子里的酒也已经喝了三个时辰。
此刻剩下最后一杯,正停在他手里。这是两天前白云生给他送来的竹叶青,是他亲自酿造的。
没想到那小子竟用了易水经里的方子,在酒里加了数十种从大泽里采的草药,又添了百年不遇的梅花麝鹿的角茸。让本就醇香柔净的美酒不仅增了清雅,还有了几分灵兽的野性与飘逸,变得更加回味悠长,喝得堂堂“酒千斗”竟有些失神。
“你可真是好兴致。”
忽然,茅亭前的月光里飘起了一团白光,声音便是从白光里传来。
失神的白鹭洲恍然惊醒,仓促之间,酒杯竟从指间滑落,跌入湖中,杯中的美酒闪烁着淡淡的金光,慢慢沉入了黑暗。
他顾不得洒落的美酒,用最快的速度跃出亭外,单膝跪在湖上,毫无醉意地吐出四个恭敬之极的字:
“拜见主上!”
云遮月。
平整如镜的湖水上就这么兀然添了两道人影——此刻湖面上绝无仅有的两个生灵,对立不动,倒映在湖中,仿佛水上水下飘着“四只”幽灵。
水上两只“幽灵”的话已经谈了半个时辰。
白光里的人声音淡漠,分不清男女:
“这十七年,你辛苦了。”
“多谢主上。”绿光里的人毕恭毕敬地回道。
“时机将至,他也该离开这里了。”
“离开?”
“是,离开。”
“去哪?”
“荆州。”
听到这两个字,绿光里的人万分疑惑又不敢发问地沉默了。
“哼,你是在想,为什么是那里。”
白光里的人冷冷一笑,语气里充满了洞悉一切的玩味。
“属下不敢!”
“他的命缘深晖,若不加以制约,怕是要走上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
“主上洞悉世事,属下莫敢不从!”
“哼,你抚养他十七年,可知他的来历?”
“自从属下将其从西北带回,十七年来一直未得其解。”
“十七年,不过一声叹息。”
白光里人的声音里忽然流露出了一种莫名的遗憾。
绿光里的人迟疑了片刻,才小心说道:
“主上。此子无法感应五行元气,无法修习各派武学。属下大限将至,日后他若入了江湖,怕是……”
“哼,你这爷爷还真是尽责!”白光里的人嗤笑一声,“将死之人,便尽好将死之职。死后,这世间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了。”
“是···”
绿光里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就像一个人临死前回光返照的颤抖。
可就在此时,平静了一夜的湖水忽然泛起了波澜。
不一会儿,深深的湖底忽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这块月下“沉睡的翡翠”轰然碎裂,漩涡乍起,在清亮的湖面和幽深的湖底之间打开了一条深不见底的通道。
晴朗的夜空顷刻间彤云密布,酝酿出了一道道愤怒的雷电火舌。
“好强的妖气!”
那团绿光倏地散去,现出身来的白鹭洲一声惊呼。
金銮大泽地处震风部洲与东荒妖界中域,有大妖出没并不罕见。他久居此地,大泽里实力强劲的妖兽他也大致都了解。
但是这一尊的实力却异常强大。
一阵浓浓的危机感袭上心头。白鹭洲顿时浑身青光大盛,浑厚的业力涌动全身,体内业力涌灌周天经脉,汇于天灵之上,化成顶上云光,盘旋不散。
正是那中原江湖的修行者梦寐以求的至高境界——天营位巅峰之境。
“难道是它?”
白鹭洲不敢预料地预料着,瞳孔中神光爆射,运起易水经最高一层化孽为生,须发顷刻间变得莹莹如翡,光芒一下子照亮了周围的水面。
“何处生灵,闯吾禁地!”
一道沉闷的龙吟带着威严的龙息扑卷而来。只见一重百丈黑影从黑暗中破水而出,浩瀚的妖气冲天而起。
天空中的黑云压了一层又一层,将四面八方的山岭压得鸦雀无声。
一双闪着硫色神光的妖瞳从黑暗中射了出来,照亮了沉沉黑夜。只见湖中一只庞然的青色妖兽正探着身躯,虎视眈眈地盯着眼前这两朵“小花”。
“神兽青龙!”
白鹭洲不敢相信也没有犹豫地脱口而出。
然而等到他说完第四个字的时候,自己也已经跪在了湖面上,被天上地下浩瀚的龙威压迫的动弹不得。
他努力抬着头,死死盯着那双幽磺妖瞳,又看了看身边的白光,在心里飞速暗忖:“木之本源没有受到威胁,它出来干什么?”
而与白鹭洲截然相反的是,他身边的那道白光没有丝毫变强和变弱的迹象,依然不凝不散地笼在那神秘人身边,白光里的声音还是那般淡漠:
“哼,青龙?区区一介莽夫,本座在此,与你何干?”
“什么?!”
白鹭洲听闻此言,心中顿时翻起了滔天巨浪,一浪浪地淹没着他对主人口吻的惊骇。
电闪雷鸣之下,青龙的一双妖瞳盯着那团柔软的白光,庞大的龙身青光闪烁,所有的威压刹那间全部汇聚到那不高不矮的白光上。
浓烈的木本源之气带着恐怖的压力顷刻间笼罩了整个湖面。顿时湖水倾陷,一尊庞然的水龙破水而出,模样竟与这青龙神兽无二。
霎时间,重如千山万岳的龙威凝实到了一点,死死地锁定了白光中的人和影。
“吼!”一声龙吟惊天彻地,震得四面八方的山山水水瑟瑟无声。
那条水龙轰然冲下,将白光一口吞没,冲入湖中。
一刻后。漫天的水幕哗啦啦落下,威力无穷的木源气仍在四周徘徊,而那朵白光却动也未动,弱也未弱。
白光里的声音依旧淡漠如初:“堂堂木神兽也不过如此。念你守护蓂棠有功,回去吧。”
云下湖中,青龙那硕大的龙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扇了一个耳光,猛地摔入了彤云电闪之中。待到龙头怒然回首,用那双硫色妖瞳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朵白光,庞大的龙身竟然乖乖地缓缓沉入了水中。
不一会,云开雾散,清凉的月光泼然洒下,再次打亮了湖水。
白鹭洲艰难地从湖面上爬起来,颤抖的身心还在念念着不久前那久违的死亡悸动。
“好可怕的本源力量。”
白鹭洲轻微地喘息,艰难地思考着。
“青龙大人守护蓂棠古树,一直深居简出,连我等都见不到面,难道此番是因主上出山?”
安静的湖水依然安静,清凉的月光依然清凉,和煦的晚风依然和煦,被结界笼罩的湖心岛依然被笼罩着,似乎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幻象。
可白鹭洲的心还在惊颤:“主上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连青龙大人都要退避三舍。”
万千疑惑仍涌动在这位江湖顶尖高手的心头,只听那团不凝不散的白光里又传来淡淡的声音:
“青龙之事不必多虑。一年后送他去荆州,尔可静候死期。”
“是···”
白鹭洲仍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不得不带着万分的悲哀,开口回应和送行。
因为还没等他说完这一个字,那团白光已经散在湖中的月光里了。
这一夜,又重归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