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云染歌觉得可笑。
寝宫里一时又安静无言。太监端着盛了黑血的钵退到一旁,另一名太监赶紧从桌上取过托盘中备好的白绢为皇帝擦拭嘴角的血迹。
老皇帝的眼皮子动了动,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窗外的天已经大亮,几只鸟儿在枝头吱吱喳喳地唱着欢快的歌儿,不用想,寝宫外头一定阳光灿烂,朝气蓬勃。寝宫的壁上镶嵌着精美的灯盏,上头燃烧的不是火焰,而是放置着硕大的夜明珠。厚厚的窗帘掩住了外头的阳光,寝居里原本漆黑一片,靠着夜明珠的光芒,一室亮堂。
老皇帝的视线起初有些迷茫,眼珠子泛黄而浑浊,渐渐地,开始清明起来。
“皇上,您醒了!”玉妃嗓音更咽,立即送上关心:“臣妾好担心您!”
皇后也不示弱,一张老脸挂起泪珠:“臣妾担心皇上,食不下咽、夜不安寝,日日盼望皇上醒来,皇上总算醒了!”
老皇帝动了下,扫视了一圈寝居内,见玉妃与皇后两张布满了岁月痕迹,却美艳依旧的脸上梨花带雨,盛满关心。又见两个儿子也在,不由内心一暖。
凤云弦脸上同样蕴着关怀的神色:“父皇能醒来就好。”
太子凤承浩刚毅的面庞也有几分激动。除了云染歌之外,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所有人脸上都满是关怀。
“……”老皇帝张了张嘴,嗓音干哑得发不出声。
云染歌说道:“皇上要喝水。”嗓音低沉磁性,悦耳得似天籁之音,给室内浑浊带着药味的空气添上几许清朗。
皇帝是坐着的,她站在后方,是以先前老皇帝并没注意她。听到声音,皇帝移动了下身子,转过头,看到她时,目光停留了一瞬。
那是个一袭红衣的少年,他一袭红衣劲装,尽显轻狂,一双血红色长靴紧紧包裹着修长笔直的双腿,墨玉一般流畅的长发用暗红色的丝带束起来,一半披散,一半束敷,风流自在,优雅贵气。一张精致到雌雄难辨的脸庞,他的血色眼眸如点点星火,闪亮,张扬,却又带不曾察觉的凌冽,唇不点而赤,嘴角微勾,带着天地不服的潇洒与轻狂。
太监端了水杯过来,侍候老皇帝饮用。喝完了水,老皇帝清了清嗓子,虽然嗓音依旧沙哑,总算能正常出声了:“朕昏睡了几个月,朝廷与后宫的事,你们费心了。”
“后宫臣妾都掌管得好好的,皇上无需担忧。”皇后体贴地走到床沿,代替太监扶住帝王。
玉妃也走到皇帝的另一侧,挤开了原本站那的小顺子,玉颊挂满泪痕:“妾身什么都不关心,只想皇上能好好的。”
平常皇帝昏睡着,没见玉妃个贱人哭,现在倒卖力表演起来了。皇后心里讥嘲,面上却更体贴:“是啊,臣妾也只盼皇上能安康。”
老皇帝的手一左一右握紧玉妃与皇后:“好……好,不愧是伴随朕多年的后妃。”
“能伴在皇上身侧,是臣妾的荣幸。”皇后声音柔雅,玉妃无声落泪,“皇上心里有玉儿,玉儿就是死也甘愿。”
温馨也就维持了片刻,皇帝整了整脸色,尽管身虚体弱,属于帝王的威严依旧十足震慑人心。
云染歌注意到,齐王的脸色并没多高兴,估计他现在很想皇帝直接下旨改立太子,却又不能说出口,便给了他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太子凤承浩虽然没说什么,目光里却满是欣慰。或许,只有太子对皇帝还是存有一丝真心。
“朕还以为会在睡梦中驾鹤……”老皇感慨一声:“想不到还能醒来。是哪位御医为朕医治的?”
“回父皇。”凤云弦指了下云染歌:“宫中御医早已束手无策,此次为父皇看诊的是神医倾华。她非宫廷中人。”
老皇帝的视线再次落在凤惊云身上:“倾华?朕倒是没听过。”
“倾华来自中州,皇上没听过正常。”
“十四五岁的少年竟然能把宫廷御医都比下去,”老皇帝不吝啬夸赞:“能被弦儿承认为神医,应该是真有几分本事。说吧,你救了朕,要何赏赐?”
“那就请皇上,无条件的允倾华两个条件。”云染歌面不改色的说道。
宫内的人瞬间脸色大变,两个条件,还无条件的答应?
尤其是皇后,脸色极为难看。
“态度不卑不亢,实属难得。”老皇帝脸上不掩欣赏:“朕答应你,等你想到了再告诉朕,定然为你达成。”
“那就谢皇上了。”云染歌唇角微勾。
老皇帝目光里闪过几分忧心:“朕的身体还能否治愈?”
问出这话,说明了皇帝也知晓他自己现在只是短暂清醒。
云染歌点了点头,“可以。”
老皇帝心里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儿:“接下来的事,会谈及政事,除了神医、太子与齐王,其余人都退下吧。”
“皇上要多保重,切勿操劳,臣妾回头再来看您。”玉妃与其余一干人等恭谨地告退。
出了寝宫后,寝居里那带着药臭与病人体臭的空气是净了,玉妃脸色却苍白。皇帝醒来就要谈政事,有传言说皇上欲改立齐王为太子,要是齐王真的当了太子,她与皇后素来不合,皇后还不打压死她?
转念一想,真要改立太子,皇上大可直接下诏,现下应该暂时不会。
皇后的脸色可就好多了,与玉妃并排走在乾坤宫内,她声音威仪里含着嘲笑:“玉妃妹妹以为在皇上面前抨击本宫,能奈本宫何吗?”
玉妃脸上挂起笑魇:“皇后娘娘之前虽然护子心切,妹妹也只是纯粹护着皇上而已。您大人大量,该不会跟妹妹计较吧?”
“这点小事,本宫岂会跟你计较。”皇后脸上闪着佩服:“本宫真的很钦佩玉妃妹妹,能深得圣宠十多年,经久不衰,可见手段之高超。”
“皇后娘娘过奖了。”玉妃粘起兰花指,笑容可掬:“臣妾虽然进宫十多年了,现也不过三十几岁。皇后您快五十了吧。当然,臣妾绝对没有说皇后您老的意思,只是觉得吧,臣妾比您小了那么多,皇上多疼臣妾也挺正常的。皇后娘娘您已快到迟暮之年,妹妹也会跟皇上进言,请求皇上多看看您的。”
瞪着玉妃美貌的脸,迟暮之年四字她说得特别重,皇后知蓝她摆明讽自己老,她不怒反而和颜悦色地笑了起来:“不劳玉妃妹妹费心。本宫再不济,还有儿子。玉妃妹妹十多年生不出孩子。本宫都为你痛心。”
玉妃被戳中痛处,脸色青白交错,恨恨地一福身:“臣妾有事先走了!”
瞅着她气冲冲远去的背影,皇后在又好心地嘱咐:“妹妹尽可去跟皇上说,本宫说你生不出孩子,那是事实,相信皇上会体谅你的。”
玉妃被气得像浇了油的柴,差点烧起来,离开的步伐更快。
皇后心里痛快,眼下,她最想知晓皇上将太子等三人留在寝宫里,是要做什么?究竟会谈到什么政事?
寝宫内,老皇帝凝重地开口:“朕的身体已经破败不堪,想必神医也知,朕是中了毒。”
云染歌微一颔首。
太子凤承浩冷峻的脸上闪着怒意:“敢给父皇下毒之人,儿臣一定会将他揪出来碎尸万段!”
“儿臣也不会放过那胆大包天的恶徒。”凤云弦俊朗的脸上同样蕴着气恼。
“朕只记得数月前,他出现过后,朕就一厥不振,没几日便卧床不起。”老皇帝眸子微微眯起:“一定是他下的毒,他回来讨债了!”
想起那黑暗中的阴影,诡异的血红色袍子,还有那命格,即使身为一代帝王,也不由慎得慌。
提起此人,凤承浩脸上也满是沉重:“父皇不是已经将他囚禁了吗?儿臣未料想,他竟然丧心病狂到给父皇下毒!”
凤云弦沉默不语,只觉得周身有些冷意,悄悄地瞥了一眼云染歌,她血眸低垂,手指摩挲着血红色衣袖,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致命的危险。
“如此说来……”老皇帝锐利的眸光在两个儿子身上扫了一圈:“他的事情,你们都是知晓的。”语气肯定,并非询问。
老皇帝神色严肃地瞧着云染歌:“给朕下毒的人是朕的大儿子。他狼子野心,欲篡夺江山。朕不向神医掩饰这一点,是因为,你既能治好朕所中的毒,他必然不会放过你。是以,朕得派人对你进行万全的保护。”
云染歌抬头似笑非笑,周身威压顷刻而出,又瞬间收了回来:“皇帝是觉得本公子没有自保的能力。”
老皇帝心下大骇,不置可否:“如此......”
云染歌打断他的话:“皇上所中的毒,并非云栖所下。”
一句话,便让齐王与皇帝、连同太子同时诧异。
“皇上是中了蛊毒。”她声音云淡风轻,“蛊毒是指以神秘方式配制的巫化了的毒物。”
老皇帝皱眉:“蛊毒乃害人的阴毒邪物,朕有所耳闻。即使中的是蛊毒,你又如何判断出不是凤云栖所为?毕竟是他出现,朕的身体才开始不适。”
云染歌走到床边不远摆着的一张桌子前,桌上的钵里盛着皇帝先前吐的血。她倒了半盆清水进钵里,清晰可见有细小的类似米粒般密密麻麻的物质浮了起来。
皇帝看得是头皮发麻。
“钵里装的是皇上吐的血。”她心下有些烦躁,面无表情地解释:“血里遇水漂浮的,是蛊尸。正确来说,皇上中的也不算蛊毒,要是中了蛊毒,撑不了二十五年,早死了。你中的是蛊汤的余毒。”
老皇帝赫然瞪大眼,泛黄却有神的目光满是意外:“你说朕中毒已有二十五年?”
“如果我没推测错,是二十五左右不超一年。”她如是说道:“所谓蛊汤,原本也是极毒,人喝了不超过一柱香就会死。从水里的物质看,蛊活着时的种类为虱蛊,皇上喝过解除了毒性的虱蛊死物汤,毒性弱到几乎没有,但又尚余一丝。”
稍停了下,她继续说,“余毒会一直存留在皇上体内,慢慢地堆积,积多了开始衍生,这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喝了虱蛊汤的人就像正常人一样不会察觉,只是容易疲惫、易生病,一点点小病即可容易成重病致命。所幸皇上这么多年一有身体不适,应当是及时医治了。到几个月前,皇上体内的余毒已经过量,影响了体内的血液正常循环,血难循环上脑,是以,皇上才会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