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楹一愣,萧瞻好笑:“今天是腊八节,按照习俗要喝腊八粥,不过张渠帅之前下过命令,今日有肉吃,所以啊,我该去干活儿了。”
“我对外宣称,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田地和房宅都被黄河水淹没,不远万里来寻夫,注意说话的时候别露馅儿,流寇们最恨朝廷官吏,人人都想杀之而后快。”
他站起来,从火堆旁边摸了一手黑灰,然后往成楹脸颊上涂了两把:“这里是流寇们聚居的营地,出门的时候别太漂亮,当心被人惦记上。”
成楹老实地点了点头。
萧瞻来到分肉的场地,今日的猪肉特别多,一大锅一大锅煮好,用木盆装着,摆在一块稍平坦的门板上,香气四溢,周围围满了等着分肉吃的流寇及其家眷,连小桐这样放牛的,都有机会来分上一份。当然,这也是渠帅头子比较心善的缘故。众人也不怕寒冷,明明冻得瑟瑟发抖,双眼却是明亮且锐利的,谁也舍不得少吃一口,毕竟对于流寇们来说,分肉的日子少得可怜。
萧瞻分肉的次数多了,经验丰富,知道什么地方的肉该切厚,什么地方该切薄,营地中谁立的功劳多,谁最勤恳务实,谁喜欢偷懒耍滑,第一块肉该递给谁……分肉嘛,就讲究个公平,他心里自有一杆秤,将一桩桩一件件,称量得一清二楚。
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肉切好,用树叶或者破碗盛好,一份份递出去。
递出最后一块肉的时候,萧瞻喃喃道:“今日我能宰肉,他日我就能宰天下。”
小桐是最后一个领肉的人,不明所以问了句:“阿狗你说什么?”
“没什么,快去吃吧,很快就凉了。”
大多数时候,成楹都和流寇军中的妇孺们待在一起,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或者挎着篮子掘草根,萧瞻都能放下太子的身份,她自然也能抛弃靖宁侯的面子。整个人灰头土脸的,看起来真跟农妇无异。
根据她的观察,流寇们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有肉可吃赶紧吃,像前几天那样豪华分肉的机会很少见。
而且,流寇们在一个地方待不长,经常换地方,因此住的窝棚也建得东倒西歪,仿佛一阵稍大的风都能给吹跑。流寇们的心思永远盯着前方,盯着下一个能抢的地方。
她身上的伤渐渐好了,张头子这支流寇在封丘也待腻了,打算换个地方,进京投靠项奔去,成楹问萧瞻:“我们还跟着他们走吗?”
萧瞻摇头:“不了,我们要去别的地方。只是流寇中时时有人看着,我们想跑,最好等明天流寇们上路的时候再跑,不容易被抓回来。”
是了,成楹想起来,萧瞻在流寇这里的身份,是“不事生产的富家公子”,该放在牛棚里劳作的那种。
“殿下,看您这么有经验,之前逃跑,被抓回来过?”
“可不是,”萧瞻大大方方承认,“被抓回来好几次,挨打受饿的次数多了,可不是有经验了么。”
得知京都城破的那几天,他满心愤怒和不甘,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但身上有伤跑不快,反而被流寇们发现了端倪,流寇们对富人深恶痛绝,自然不会放过他这样的“公子”,投放牛棚都是轻的,拳脚相加,好险没被打死。
但封丘这个地方,被项奔带着十来万流寇军待过之后,杂乱不堪,残余的大小渠帅队伍不计其数,有时候他早上还待在这个渠帅的营中,晚上发现自己竟然又飘到了另一个阵营里。流寇们的管理松散,毫无制度,偶尔丢了几个不重要的小喽啰,根本不会找。
萧瞻就这么漂来漂去,直到那日上吊,被张头子的人捡回去之后,就一直待在这里混日子。
成楹没继续往下说,她知道这对萧瞻来说,一定是很不愉快的体验,还是少提为妙。
次日午时,趁着流寇们吃饭的功夫,成楹和萧瞻悄悄脱离队伍,来到封丘县城。
他们找到县中如今的主事——一个叫苻三的人。萧瞻在封丘当流寇的这段日子,没白过,将封丘的情况差不多都摸清了。
苻三是封丘县的县丞,寒门出身,家中清贫,为人老实本分,且颇有孝心,不干盘剥百姓的事儿。当初项奔带着人洗劫封丘县城的时候,他因为家里实在太穷,且在当地口碑还不错,遂逃过一劫,没被挂上城头。成楹两人到时,苻三正在服侍体弱多病的母亲喝药。
饶是苻三作为县丞,可当他得知来找他的男子自称太子,仍然忍不住大吃一惊,他作为一个芝麻小官,当然没机会到京都一睹太子的真容,遂不太相信萧瞻说的话,况且,京都不是传来消息说……
因此,这个三十多岁,穿着打满补丁的官袍的瘦小汉子一口咬定:“胡说!太子殿下明明早已登基,带着百官们南狩益州了,什么时候又蹦出个太子来?本官看你就是个坑蒙拐骗,混江湖饭吃的!”
再看这两人,穿得比自己还寒酸,忍不住赶人:“去去去,到别地儿乞讨去!”
成楹皱眉头,对这人狗眼看人低的态度十分不悦,忍不住想把靖宁侯的印绶拍对方脸上,可她从徐州出来,根本没带这玩意儿,身边并无任何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萧瞻却笑道:“孤是不是混江湖饭的骗子,苻大人帮孤找几个人来问一问,就一清二楚了。”
苻三疑:“找谁?”
“兖州剩余的豪强,三老,只要是有权有势的人,都可以。”
苻三冷笑:“我只是个穷县丞,怎么可能请得动这些地头蛇?”
成楹颇为疑惑,低声问萧瞻:“殿下,不是说豪强们都被流寇们杀干净了吗?”
萧瞻回:“你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真正有本事的豪大家,家里仆僮上千,田连阡陌,匠造工坊无数,都活得好好的。这些家族啊,无论是烽烟乱世,还是太平盛世,都能稳稳当当立下足,历经九世而不衰。流寇们打掉的那些,顶多只是小门小户,他们却觉得自己干掉了多厉害的对手,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