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瑜看着成楹的双眸,里面清晰地映出他的倒影,这一刻的成楹,眼里只有他一个人。他问:“阿楹,如果这一次,我们大难不死,你愿意嫁给我为妻吗?”
成楹眨了眨眼睛,愕然中带着几分无奈:“王爷,您是知道的,我活不长。”
既然如此,何必要开启一段,注定以悲伤结尾的感情呢。
成楹欣赏天地间有情人终成眷属,自己却不想去触碰这样美好而神圣的感情,征战杀伐使她过于理智,很难被这种儿女情长羁绊住,她的生命中已经有了很多遗憾,她不想给别人留下遗憾。
萧子瑜说:“我知道,但我不在乎,只要我活着,你就不会死。”
成楹垂下眼睫,现在这种朝不保夕的时刻,她没心思想这些事情,只以沉默作为回应。
于是萧子瑜懂了,他一只手捂住心脏处,痛苦地闭了闭眼,成楹的心里,果然容不下任何人啊。
但他仍勉力笑道:“没关系。即便如此,我仍然很喜欢你。”
这一刻,成楹觉得自己仿佛成了十恶不赦的禽兽。
她都干了些什么,反复折磨一个痴情的人?
能被萧子瑜这样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男子喜欢,换做世间不管哪个女子,都会欣喜和庆幸吧?
可成楹就是欣喜不起来,儿女情长在她看来,与吃饭喝水并无两样,并不是一件很特别的事情。
她很认真地问了句:“王爷,你为什么喜欢我?”
萧子瑜一愣,他喜欢成楹,并没有什么特别理由,只是从她十几岁那年初见后,便一直把她放在心里了。于是只好跟成楹简单说了一下,当年第一次见她的情况。彼时两人都很年少,不过惊鸿一瞥,小姑娘并不知情,而少年在心里,却默默将她珍藏了好多年。
听完一席话,成楹并没被触动,只是若有所思:“王爷,大概你喜欢的,是当年的那个天真又骄傲的小丫头吧。那个人,未必是如今的靖宁侯啊。”
“十几年的光阴,足以使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成楹咽下后半句话,我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变成现在这幅模样,早就不是你喜欢的那人了。
萧子瑜很无奈,他知道,这不过是成楹又一次拒绝他的借口而已。
他心里只装过一个成楹,从前是这样,以后也不会改变。
他不会放弃。
将士们出征的时候,还是初夏,大多数人畏惧炎热,都只穿了夏衣,如今已到八月,没有厚实的衣服御寒,夜风吹在身上,时间一长,遍体生凉。所有人都尽量躲在背风的地方,要么是草堆里,要是是岩石下,或者几个人抖抖缩缩聚在一处,抱团取暖。
萧子瑜忍不住低咳了几声,成楹看到后,立马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他系上:“王爷小心着凉。”
不是说成楹这就对萧子瑜动情了,她只是觉得,感情和打仗是两回事。
她对萧子瑜没有男女之情,但这不妨碍他们一起并肩作战,共克时艰。
萧子瑜没有拒绝成楹的好意,他的身体很虚弱。
几个月东奔西跑,四处征战,他身上到底受了多少伤,连自己都不清楚,也没多少时间,好好诊治一下。
更重要的是,大军断了粮,只能靠着用草根熬成的浆酪为生,这东西入口又苦又涩,难以下咽,吃下去并不能增加什么体力,有时候反而吃得人闹肚子,甚至有好些士卒,不是死在和敌人的正面交锋上,而是被这些草根要了命。吃这些东西,都是无奈之举。
如今的萧子瑜,不过是靠着一口气强撑着。
他背着重担,哪怕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他也要带着将士们,坚守下去!
他们的坚守很快到了底。
第二日清晨,看到山下地平线处,几队扛着“景”字大旗赶来的队伍时,萧子瑜知道,最迟不过午时,舞阳王就会发动一波猛烈的进攻。
这将是决定他们生死的一场战争。
萧子瑜把所有能动的士卒都召集起来,他看着一张张伤痕累累,肮脏不堪的脸,一时很是不忍。
这些日子,每天都有好几十人死去,剩下的这五、六千士卒中,不少都是他在益州的老部下。
就像成楹的北地军一样,这些人,都是他最忠诚的依靠。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破阵计划才能更好实施。
果然,到了午时,舞阳王的军队手执长矛,挡在胸前,一层层向前推进,如潮水一般,缓缓漫上山丘。人数多总是有优势的,光是依靠人海战术,拿人命硬填,舞阳王都能把萧子瑜这点人手累死。
萧子瑜没有慌乱,而是按照早就想好的对策,把所有人分成几十个小队,令他们每六十人结成一个小阵。每个小阵最前面是刀盾兵,持着盾牌和环首刀;中间是矛兵,持着八尺长矛或者长枪,要是没有这两种兵器,持新砍的竹子也行,竹子两头削尖之后,也很锋利;最后面则是背着弩箭等物的弓弩兵。
小阵排成一长列,每个人都承担着不同的作战任务。
冲锋的号令响起,喊杀声震天响,青州兵加快了步伐。
公孙俊弛作为舞阳王的主将,没有身先士卒,抢先上山击敌,而是勒马站在下方,他看到并不算高拔险峻的固城山上,下来了几十个萧子瑜新编排的小阵,起先颇为疑惑,随后便不屑起来。
在他眼里,这种阵列太过松散,每一个纵队之间隔着一两米的距离,只要青州兵集体冲锋,这种阵型根本拦不住什么。
可等双方交战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错了。
刀盾兵的大盾不好突破,青州兵只能一股脑儿拥上去,以多击少,可这时候,中间持枪矛长竹的士卒就会立刻反击,一起举起兵器,保护刀盾兵,而跟在最后面的弓弩兵,则负责时不时放冷箭,保护本队的后方。要是青州兵想一齐扑上去,用人命硬填出一条路径来,小阵便会依次靠拢,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巨大横阵。
这种阵法颇为新颖,从前没见过,青州兵一时有些束手无策。
他们当然没见过,这是萧子瑜在益州和南夷打了多年交道,专门研究出来,对付令行不明的南夷冲锋时的专用阵法,如今用到青州兵身上,效果也算不错。
虽然依靠阵能占据一时上风,但是奈何青州兵人数实在太多,萧子瑜的队伍根本没办法将敌军的阵营冲破。时间一长,陆续有士卒乏力,掉队,小阵一个个崩溃,不断被青州兵瓜分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