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瑜退守煮雨城后，因为舞阳王的攻击太过猛烈，一直没找到机会强行突围，加上粮秣将尽，形式对他们越发不利。城里没有守城器械，连百姓茅舍边上的绿竹，都被砍来制作箭矢，抵挡攻城的敌人，昼夜不息，人困马乏，却片刻不敢停歇。
而那日，成楹带着仅有的，两千左右的徐州军，将煮雨城撕开一条口子，萧子瑜确实抓住了机会，带着剩余人马，从城内突围，双方合兵于一处。
一开始本来很顺利，二人的部队弃了煮雨城，往北边的固城山撤离。
但奈何他们和舞阳王的的军队数量差距太大，舞阳王一路跑一路丢，手里还两万左右的人手，而成楹和萧子瑜二人，抛弃伤残者不论，只有六七千兵力。就这，大多数还饿了好几天，手脚软绵绵的没力气，连刀剑都举不起来，遑论冲锋陷阵了。
他们离开了煮雨城，固城山却成了另一个煮雨城。
依然是没粮食，没兵器，没援兵的绝境。
现实结果与成楹的预想相差太大，她不仅没能救出萧子瑜，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两人聚拢手下的残兵，守住了一座山头。烈日当空的时候，他们看到山下腾起阵阵炊烟，那是敌军在烧锅做饭，看起来颇为恣意闲适。
成楹很清楚，舞阳王是在等景籍手里的三万人抵达战场，一旦成功合兵后，他就会立即下令士卒冲锋，把他们歼灭在此。
可他们能怎么办呢？强行突围吗？就他们手里这点兵力，冲下山去就是送死。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等。
舞阳王在等景籍前来合兵，他们也要等援军。
无论是彭延华收拢的徐州兵，亦或是许子辉带着队伍从井径关撤回，或者是遥遥无期的潼关军，只要能来就好，他们得等下去。
道理所有人都懂，问题是，谁也不知道所谓的援军，会不会来，以及什么时候来。
万一他们不来呢？
众人心里都揣着彷徨和恐惧，士气越发低迷，甚至有人暗中逃跑投降。
晚上，夜幕中洒满碎星星，如果不是在烽火连天的战场上，这一时刻堪称美好。成楹一天水米未进，神经极度紧张，却还是坚持检查哨岗，给士卒们打气，鼓励他们坚持下去：“看，本侯都能带着队伍回援，用不了多久，彭将军和许将军就会赶来，我们不会困死在这儿。”
士卒们目光呆滞地看着她，不点头也不摇头，仿佛她说的是空气。
成楹很无奈，她已经做了所有她能做的事情，奈何还是陷入这种死地，莫非上天真的要让他们亡于此处吗？
跟着他们一起跑上山的伤卒，因为没有药，伤口已经溃烂化脓，却只能咬着牙坚持，脸色扭曲，时不时发出惨烈的哀嚎。大虎和小虎陪着成楹巡视，从一批伤员身边经过时，不忍心看他们痛苦的模样，各自冷漠地将视线瞥向一边。
成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颇为歉疚地对大虎说：“我知道你和王全两情相悦，他喜欢你很久了，你也对他有意，这次出兵兖州，我本不该把你带到战场上来。”
大虎愣住，脸色一片绯红，瞟了瞟小虎，又看看成楹：“主子您是什么时候知道……”
小虎甩她一个白眼：“你以为谁不知道？”
成楹笑了：“那次你扮成彭亦老将军的孙女儿，到下邳郡守府当内间的时候，王全眼巴巴地跑去挑嫁妆，陪你一起入城，我便猜得**不离十了。”
把一对有情人拆开，让他们生离死别，是她的罪过。
大虎听出她话语里的抱歉，连忙为她辩解：“主子多心了，跟着主子南征北战，本就是我作为主子亲卫的责任，主子到兖州来，我就该跟着一起走，这跟我喜不喜欢王，王公子，没有一点关系。如今我们陷入绝境，时也命也，婢子对主子没有半分怨言。”
听到她这样说，成楹心里一阵宽慰，但她还是觉得对不住大虎。大虎和小虎两个人，这些年来，不离不弃地跟在她身边，同甘共苦，同生共死，她们之间的友谊，早已超越了一般的主仆。成楹想了一想，握住她们的手说：“如果这一次，我们大难不死，回到徐州后，我就把你和小虎的名字写入成家族谱，并做主，把大虎你嫁给王全吧。”
大虎有些不好意思，小虎嘻嘻一笑，已经讨起好来：“就这样说定了，主子你可要多多的给嫁妆，以后我也是侯府的小姐了，说出去多有面子。”
原本沉闷的气氛总算生出几分喜悦。
旁边传来一个笑音：“不知大虎姑娘出嫁，本王能不能添一份彩头？”
萧子瑜从灌木林后面走出来，身后跟着高明萸和高唐。
成楹笑道：“那感情好，大虎，还不快谢谢王爷，王爷要给你添嫁妆呢。”
大虎一愣，鞠躬道谢，随后便和小虎一起退下，代替成楹继续巡视，萧子瑜使了个眼色，高唐也悄悄走了，高明萸本来有些不乐意，架不住弟弟拉了她一把，虽然心里别扭，但还是顺从地离去，一步三回头。
皓月当空，星河灿烂，山坡上只剩下成楹和萧子瑜二人。
萧子瑜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围到成楹身上：“抱歉，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危局。”他一向如玉的容颜憔悴不已，眼眶里蓄满疲惫。成楹注意到这件披风上面，满是刀剑砍出来的破洞，被血迹脏污得看不出原本模样，可见这衣服的主人这段时间，遭受了多少险恶。
其实她的情况比萧子瑜好不到哪里去，陷阵杀敌就和炮灰差不多，九死一生才能活下来，她身上多处受创，一处在腿上，一处在肩背，不过是简单用纱布缠裹了，暂时止住血而已。而那些从北地一路跟随她到徐州，再到兖州的亲卫们，都折得差不多了。
成楹不觉得萧子瑜需要跟她说抱歉，回来救援是她自己的抉择，又不是萧子瑜拿剑逼着她回来的，如今遇险，又怎能怪萧子瑜？她故作轻松道：“有什么危局不危局的，行军打仗不就这样，死处求活么？我们还没走到最后一步，只要援军赶到，我们就还有机会。”
萧子瑜瞧着她染血的容颜，也笑了：“不错，我们还没走到最后一步。”
援军会不会赶到，其实成楹心里也没底，但她必须这样说。她看到萧子瑜的神色虽然疲惫，但精神还在，并没有因为几场败仗，就一蹶不振。可见，作为三军的主帅，萧子瑜一直在积极谋求生路。见萧子瑜没有被击垮，成楹的心情也不禁好起来。
可萧子瑜接下来一句话，却叫她不知如何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