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花街李宅中,一个容貌皎好,身着鲜亮红衫的女子,端着茶水,步履姗姗往正厅走去。在一干多穿黑褐色葛衣的丫鬟婆子、粗使下人中,这一身艳丽的衣裳和花戴格外亮眼,可见她地位不低。
这人正是陆嫣柔那忠心为她“鸣冤”,最后“自杀身亡”的宫女,谢清莹,现在她有了另一个身份,李循的贵妾。下人为了讨好她,多尊其为夫人。
她垂眉顺目,极恭敬地把茶水摆到正侃侃而谈的李循和玄成面前,随后蹑手蹑脚退出。
或许是玄成去凉州前留下的药有奇效,李循的身体好了大半,不复之前总是说句话就要咳半天,脸上一片潮红的病秧子模样,他饮了口浓淡适宜的茶水,唇角扬起:“道长做得好大事情!三言两语,就让皇帝许了五个上公之位出来。”
听李循提起京都中盛行一时的“力战斗,不如巧为奏”,玄成慢悠悠道:“贫道可不敢居功,陛下向往古书中闲云野鹤般的治世能臣,让贫道给他算一算,这些大贤都在那里,贫道只是根据古书推了推,帮陛下找找人而已,算不得什么。”他嘴上说着算不得什么,眼底却满是得意之色。
李循:“那道长特意去了趟凉州,所为何事?”
玄成撩起眼皮看他:“贫道特意去见了几个对我们日后的事情,大有裨益的重要实权人物。”
“他们肯加入?”
“有什么不肯的?只要利好许得多。何况以公子的身份,他们在凉州坐了多年的冷板凳,早就对京都的富贵垂涎三尺了,对公子的盛情相邀,求之不得呢。”
李循抚掌大笑:“道长可真是循的大贵人、大福星啊。只要有道长在,万事无忧矣!”
玄成问起一事:“听钱益说公子见过舞阳王的人了?”
“是有这回事儿。我在青州的珠宝商队和他有些交情,年节前后,他的人来找我借过几百万钱。”
玄成严肃起来:“公子和舞阳王本人,没有见过面吧?”
李循摇头:“没见过。不知道长为何这么紧张?”
“没见过就好。公子长得太像先帝,而舞阳王是先帝的第五子,若是贸贸然和他相见,只怕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来。”
听玄成这么说,李循倒是想起一事:“循虽没见过舞阳王,却在数月前,见过当朝太子一面,不过当时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道长,这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数月前么,玄成想了想:“公子不用担心,数月前的事情,搁到现在,只怕早就忘了,何况当今的太子年轻,未必记得先帝长什么模样。”
“循也是这样想的。若是太子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早该派人将我抓进大牢才对。”
玄成摸了摸拂尘上的软丝,话题回到原来的地方:“舞阳王肯开口找公子借钱,可见这线已经搭上,是时候让他为我们效力了。”
“敢问道长,该怎么做?”
玄成凑到李循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李循的双眼陡然明亮起来,激动地对玄成下拜:“道长此计甚妙!循这就去做准备,亲自往青州走一趟!”
“公子万事小心,贫道要留在京都,留在皇帝身边,注意动向,此次不能陪公子一同前往。”
“皇帝痴迷仙道,又和太子不睦,如今正是风起云涌之时,只有道长留在这里看顾着,循才能放心。有朝一日,得成大业,循必定奉道长为父为师。”
玄成笑道:“公子说这话为时过早,贫道并不看重什么名利权贵,贫道啊,只是喜欢做执棋人,以这天下为棋盘,痛痛快快下几盘棋罢了。”
李循也笑,笑得不动声色,温和有礼:“且看这天下,鹿死谁手。”
但他忽然又提起另一件事,“只是,如今凉州刚发生了雪灾,饥民遍野,官府救助不过来,冻饿至死者不计其数,百姓们纷纷逃亡到别的郡县谋生,甚至有灾民跋涉千里涌入京都,沿街乞讨,听说兖州的黄河也发生了水灾,亦是流民四起,若是再起灾殃,百姓们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玄成撩起眼皮,深沉的眼眸中射出两道精光,上下审视着他:“怎么,公子心软了?”
“循流亡多年,受过不计其数的穷困潦倒,深知天灾之下,人命之脆弱……”
玄成的审视变成斜睨:“公子可要记住了,欲成大事者,需不拘小节,万不可有妇人之仁!不过是两桩天灾而已,时间一长,自然就缓过来了。人命,其实和畜牲何异?死的不过是些没什么相干的贱民而已,他们既然不能帮公子成就大业,死了也就死了,倒是能节省口粮。公子不必为他们牵肠挂肚。”
李循默然了一瞬,赞成了他的说法:“道长说得是,不能有妇人之仁。”
“公子你应该知道,先太子当年有多好的机会,可他放弃了!有道是,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他厉声道:“公子,贫道为何要费尽心力,混到皇帝身边,当劳什子巧言令色的国师?贫道为何要千方百计,去招惹那靖宁侯,勾结陆铭昭?贫道为何要把五个烂泥一般的人物扶成上公?贫道为何要哄骗皇帝建造什么大船,出海寻仙?因为我们所谋求的东西,太大了!不是一般人,扛不起!贫道要想方设法,损坏他的政治,毁了他的根基,让他烂到骨子里,我们才有下手的机会!”
“有道是,为害之计,理非一途,或诱其贤智,令彼无臣;或遗以奸人,破其政令;或为巧诈,间其君臣;或遗巧工,使其人疲耗其财;或馈淫乐,变其风俗;或与美人,祸乱其心!我们的心思,若是让皇帝知道,我们焉有活路?公子,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选择了走这一步,就只能义无反顾走到底,半点都犹豫不得!”
玄成的一番为害之道,说得李循后怕不已,倒不是怕自己正干的事儿,而是害怕玄成这个人,随着和玄成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他也逐渐看明白这人到底长着怎样一副蛇蝎心肠,本领到底有多可怕,当即一个头磕下去:“道长说得是,循愿听道长的安排。”实际上心里却暗暗的想,玄成的心思如此狡诈,事成之后,留他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