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成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略一犹豫,最终点了点头,语气凝重:“公子,这些都是陈年往事,过多关注没有意义,应该多想想将来。”
“循受教,道长请早些休息。”
李循捏紧了拳头,骨节咯吱作响,抬脚出屋,临走前,还贴心地帮玄成关上大门。
皎月透过窗柩,折射到案几上,玄成随意把手里的薄册扔下。
光溯四十一年的回忆,翻滚而至——
这一年的雪比以往下得更早些,才十月份,天地间便一片莹白,空气彻骨生寒,东宫的人,早已升起火盆,裹上狐裘。
玄成奉命来见萧子琛,刚迈进大殿,就被对方紧紧握住双手。
萧子琛满脸惊慌失措:“国师,您想想办法,想想办法救救孤!我父皇要杀我,父皇要杀我……”
玄成尚未说话,和他一同走进来的成元白,已经上前一步,将萧子琛拉到几前坐下:“殿下勿慌,您是陛下金口玉言亲立的太子,皇上不会对您下杀手的。”
萧子琛不信:“元白,父亲这段时间,对孤处理的政事多有不满,今天早上,甚至当着群臣的面斥责我无能!元白你说,父皇是不是,是不是打算废了孤?”
这一会儿要杀一会儿要废的,给玄成听乐了,成元白仍在用十分耐心,好言相劝:“殿下,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陛下对您不满,您向陛下认个错就是。”
“认错真的有用?”萧子琛将信将疑,因为神经太过紧张,连发冠歪到了一边,自己都不知道。
他喃喃了几句,最后一口否定:“不,元白,你不了解我父皇,从小,他就一心想把孤培养成古书里的圣君贤帝,可是我已经让他失望了好多回,他不会再给我机会了……”
“殿下,您切勿妄自菲薄……”
成元白还想再劝,萧子琛已经听不进去他的话,扭着圆滚滚的身子跑到玄成面前:“国师,您快给孤算算,孤能不能趟过面前这一劫啊?!”
玄成听到成元白重重叹了口气。
绣衣司向皇帝告发太子有谋逆之意,皇帝盛怒,命禁卫军将东宫围得里三重外三重,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但这难不倒玄成,他躲开搜查,随意变成一个禁卫的模样,大摇大摆走进东宫大殿。
只见内里一片狼藉,案几翻到在地,到处是花瓶的碎片,纸笔乱飞,仿佛被强盗们打劫了一般。
宫人们瑟瑟发抖,缩在角落,萧子琛瘦得厉害,整个人成了皮包骨头,眼眶深深凹陷下去,神情惊恐,躲在暗处窥探着什么。
“殿下?”玄成变回五旬上下的本来面貌,语气沉痛地唤了声。
听到是他的声音,萧子琛从柱子后面爬出来,手脚并用,来到玄成脚边,抓住他禁军服饰的下摆:“国师,你是不是来救孤的?父皇真的下定了决心要杀我!您快救救孤啊!”
玄成蹲下身,握住他枯瘦的手问:“殿下,您是想一劳永逸,直接登上帝位,还是只想苟全性命?”
萧子琛双眼迷离,不解问道:“有什么区别?”
玄成的眼睛里折射出狠戾:“殿下,若您想再无后顾之忧,安安生生坐好皇帝的位置,贫道现在就替您杀了皇帝,为您除去一切障碍,保您万事无忧地,君临天下!”
“不,不,不!”萧子琛伏在地上,惊恐地往后退,“这样一来,孤不就成了弑君弑父的千古罪人?不国师,孤不敢,孤不敢啊!”
“殿下!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现在是生死关头,岂能有妇人之仁!”
“不!国师,不!”萧子琛涕泗横流,拼命摇头,歪斜的发冠随着他的动作摇摇欲坠,“第二条路是什么?孤怎样才能保全性命?”
玄成沉痛地闭上眼:“殿下,您若只想保住性命,对皇位再无渴求的话,就请殿下,亲自杀了成元白,灭了成家满门!以此向陛下坦诚,您无一丝一毫的谋反之心。”
“为……为何要杀元白?灭成家满门?元白对我若师若友,他侍奉孤,一直殚精竭虑,忠心不二,成老将军为国戍边,劳苦功高,孤怎能这样对他……”
“殿下啊!成家手里有什么?有兵权!成家是您最大的助力!您想要保命,只能自断肱股,翦除您自己的所有势力!只有这样,陛下才会真的相信您绝无谋反之心!”
萧子琛咽了咽口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眼神汇聚起来,连连点头:“孤听国师的,杀……杀了元白,灭了成家!”
玄成仰头望天,无语凝噎,只听萧子琛扯着他的衣袖问:“可是国师,东宫被围得水泄不通,孤根本出不去,元白已经被抓去昭狱,孤如何才能……才能杀了他,向父皇表忠心?”
玄成见他已经下定决心,心知再也劝不动了,沉声道:“殿下勿忧,贫道愿替您,往昭狱走一趟。”
“好好好!多谢国师!”萧子琛磕头拜谢。
玄成与进东宫时如出一辙,换了张脸,轻轻松松走出大殿,片刻之后,到达昭狱门口。
他出手打晕一个巡逻的狱卒,眨眼间,便换上对方的脸,毫不费力地混进了昭狱。
穿过一望无尽的黝黑通道,用随手偷来的钥匙,打开重重铁门,最后,终于站到被关在昭狱深处的,成元白面前。
成元白跪坐在草铺上,瞟了他一眼,仿佛知晓了什么一般,语气淡淡的:“太子派你来的?”
玄成换回自己的脸:“殿下想让你死。”
“拿来吧。”
玄成将衣袖里的毒药递到他手里。
看到对方坦然接过,一时有些难以置信:“你不恨吗?”
“恨谁?”
“太子。”
“鹤顶红,不错,死得很快。”成元白将装毒药的小瓶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揭开瓶塞闻了闻,“有什么可恨的?成王败寇,如此而已。若说要恨,当初先帝提拔我为太子少师,把成家指派给太子,作为班底的时候,我就应该拒绝。可我没有,既然上了太子这条船,哪还有能下去的道理?”
玄成静静立着,久久无语。
倒是成元白奇道:“你不是跟我一起被抓进来了吗?你怎么跑出去的?”
“我找了个身高和年龄都差不多的替死鬼,把他的脸易容成了我的模样,毒哑了他的嗓子,废了他的筋脉,使他寸步不能行,现在正在里面替我蹲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