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成微一愣神，随即大笑起来：“虽然贫道不知道，成侯从何处得知无尘子这个名号，但既然成侯有此一问，贫道也不再相瞒，没错，我就是无尘子。得知我的真实身份后，想必成侯，必能相信贫道接下来说的，都是真话了吧？”
成楹没出声。
她和萧瞻一起，讨论过无尘子的事情，当然知道，此人是本该死在先太子案中的叛逆之一。
玄成是怎么逃出昭狱，逃过斩首之刑的？
成楹忍住内心疑云，听玄成往下说。
他叹息了一声，满眼遗憾痛惜之情。
“先太子萧子琛，是先帝亡妻在世时，所出的唯一嫡子，亦是长子，聪明好学，三岁便能背诵上千字的文章，深得先帝喜爱和看中，对其寄予厚望。先帝登基的头一年，便追封亡妻为皇后，立嫡长子为太子，且此后再未立过皇后。子琛太子小的时候，先帝便请了当朝大儒，教他诗书礼经，自己有空的时候，亦时常亲自教导。先帝在位四十一年，子琛太子，便当了四十一年的皇太子，地位从未动摇过。父慈子孝，传为佳谈。”
先太子的出身和早年往事，成楹听说过一些，和玄成所说的大差不差。
据说这位子琛太子，从小就在父皇的宠爱中长大，先帝之所以没再立皇后，就是为了保证儿子的地位稳固，不给其他庶出子女嫡出的名分，以免威胁到太子。
这还不止，先帝为了给太子铺平康庄大道，可谓是煞费苦心。
为了让太子早日适应朝堂上的明争暗斗，能在各林立的派系中立下足扎下根，先帝，甚至还亲自帮太子树立势力，培养班底。
奈何先太子的生母早逝，母家人才凋敝，先帝连想给太子扶持几个外戚都办不到，千挑万选，最后终于从自己的肱股中，选中了成家。
一是成家老爷子成裕手里有兵权，可以成为儿子在军中的助力；二是成家下一任家主成元白弃武从文，对太子未来的威胁并不是很大。当一块太子过渡时期的踏脚石，就挺合适。
但从玄成口中，成楹却听到另一种说法——
“……元白与我是故交，我们时常应太子之邀，坐在一起煮茶喝酒，谈论时政，子琛太子曾经说过，‘元白之才，可佐天下，得元白一人，胜过得天下士子’。成侯可能有所不知，从一开始，元白在子琛太子身边，担任的就是宰辅的职责。”
这成楹还真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的父亲喜欢读诗书，能理政，为人谦和低调，跟谁都没红过脸，没想到，自己父亲在先太子心里，竟有这么高的评价么？
这极可能是真的，毕竟父亲当年，从一个太子伴读，升为了太子少师。
太子伴读，相当于太子的跟班和随从，而太子少师，则是未来皇帝的老师。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何况是帝王师，这本就是太子身边最亲近的人。通常情况下，只有宰相或者亲王，才有资格担任太子少师。
要说父亲手里没点真本事，他能被先帝破格提升为太子少师？成楹不信。
“……先帝的态度很明确，把元白提拔为太子少师，就是在明明白白告诉满朝文武，这他留给太子的重臣，朝廷未来的栋梁……”
成楹品味着玄成说的话，一时不知该说先太子有识人之才，还是先帝有先见之明，早早地就把人才给儿子准备上了。
她暗道，就算如此，先帝仍然防着成家坐大。
如若不然，他为何会将自己，赐给三皇子晋王的长子萧瞻为妃，而不是赐给太子的儿子，让两家成为实实在在的亲家呢？
可见成家，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说破天去，也只是帝王手里用来博弈的棋子罢了，有用的时候是块宝，没用的时候贱如草。
亦可见君心难测，皇帝一边要用人，一边又在防人。
“……子琛太子品行端庄，学富五车，博爱宽宏，朝臣见了，无不称赞一句，‘有贤君之雅量’……”
有雅量么？成楹心里揣摩着父亲之死，对此持怀疑态度。
在玄成对先太子的不断赞美中，她逐渐意识到，在先帝的精心培养之下，萧子琛不说长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至少也是顶顶通透和聪慧，大儒博士们多称赞他贤明慧达，仁义恭谦，基本上，历朝历代，人们期望的明君长什么，萧子琛就长成了什么样。
甚至先帝自己也多次抚掌大叹：“有太子在，朕无后顾之忧矣。”
意思是，有这小子在，朕就放心了，把江山交到他手里，错不了。
一般来讲，由君主更迭引发的朝堂动荡，主要有这两种，一是强君暮政，二是主少国疑。
一个君王，年轻的时候可能十分贤明，但等到年老之后，年纪一上来，难免做出几件昏聩之事。君主年纪太小也不行，十几岁乃至几岁就登基上位的，绝大多数弹压不住朝臣，这个时候，就需要任命托孤大臣，但是吧，往往这托孤大臣，就是最令小皇帝头疼的头号劲敌。
先帝对于太子的培养可谓十分英明，早早就定好太子的名分，绝了其他子嗣的非分之想，且重视对儿子的教育，并亲自为太子发展势力。
先帝辞世的前一年，光溯四十一年，先帝六十七岁，子琛太子四十三岁。
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太子，且正年富力强，若是先帝驾崩后，他能正常继位，接手偌大江山，稳固朝纲，堪称皆大欢喜。
但是偏偏就在这一年，太子先皇帝一步薨了，还是被皇帝亲手弄死的。
玄成的声音陡然加重：“……成侯应该很清楚，子琛太子的地位十分稳固，他从来都是先帝选中的，独一无二的接班人。试问，他有什么理由要造反呢？造反的代价何其惨重，不成功，便成仁，其实所谓的造反，不过是先帝疑心病重，下手杀了儿子后，顺势而为，给自己扯的一块遮羞布而已。”
先帝说太子谋反了，作为太子的左膀右臂，成元白除了给先太子殉葬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出路么？
成楹不由得冷笑：“先帝精心培育了这么多年的太子，说杀就杀，竟也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去，先帝的子嗣何其多，不过是个儿子，和江山比起来，孰轻孰重，还是不一目了然？”
